馬車裡, 陸雪朝靠在謝重錦肩上閉目沉睡,眉眼是掩不住的疲憊。明媚的日光透過車窗,照在他垂落的纖長眼睫上, 鍍上一層璀璨的金光。
謝重錦替陸雪朝掖了掖身上蓋著的毯子, 有些心疼。他掀開車簾,問駕車的暗衛:“還有多久到下一個城鎮?”
清疏的身子可吃不消這麽趕路, 必須得盡快找地方休息。
正在駕車的是暗七,他們暗衛也吃不消疲勞駕駛, 都是隔一個時辰就換個人駕車。
“回主上, 今日再加上連夜趕路,還要明日才能到秋凌鎮。”暗七恭敬回答。
他們的速度已經很快了, 用的馬都是千裡良駒, 不然要費的時間更長。
長黎疆域太大, 交通又閉塞,沿途少有供行人休憩的客棧——多半開不下去。
還要一天一夜。謝重錦看著陸雪朝疲憊的睡顏,皺了皺眉。
陸雪朝枕在謝重錦肩頭睡了一上午,午時才被謝重錦輕輕喚醒:“清疏,喝些水。”
陸雪朝慢慢睜開眼,含糊地問:“幾時了?”
“午時了。”謝重錦將乾糧遞給陸雪朝,“吃些東西,明日便能到秋凌鎮,可以休息了。”
陸雪朝沒去接乾糧,直接咬了口,就沒什麽胃口地別過頭:“不想吃。”
乾糧是陸雪朝吃過最難吃的東西,沒有之一。長黎的乾糧是一種硬餅,乾澀無味,堅硬如石,難以下咽,陸雪朝要就著水才能咽下去。唯一的好處就是便於儲存攜帶。出門在外,不便隨時做飯起炊,也不一定能找到客棧酒樓,乾糧是填飽肚子的必備物品。
陸雪朝一連吃了幾日,現在到了看見硬餅就想吐的地步。
謝重錦無奈:“現今只有這個,你總不能不吃飯,餓壞了腸胃可怎麽辦?”
陸雪朝有氣無力道:“我覺得吃這種東西已經是破壞我的腸胃了。”
他這幾日精神怏怏,沒睡好是其一,沒吃好是其二。
謝重錦將硬餅掰碎了,遞到陸雪朝嘴邊,哄道:“再堅持一天,明日到鎮上吃頓好的。”
陸雪朝閉緊嘴巴,不肯吃。
“清疏——”謝重錦語氣一重,不那麽縱著他了,“不吃飯我可會生氣的。”
身體健康是第一位,謝重錦不容陸雪朝任性。
陸雪朝見謝重錦認真了,不情願地吃下一口,低語道:“看來光研究酒樓菜式還不夠,還得研究怎麽做出好吃的乾糧。”
“建好交通要道後,全國各地的客棧也得開起來,就不至於找不著落腳處,宿在荒郊野外,這一來還能帶動各地之間經濟貿易。還有十裡建一驛站,供朝廷信使補給,消息才能靈通……”原本只是抱怨,陸雪朝說著說著,又認真規劃起來。
謝重錦哭笑不得:“你就歇一歇罷。”
陸雪朝嬌貴,又和一般世家貴族的嬌貴不同。旁人嫌哪裡不好,就要別人提供更好的,惠及自身。陸雪朝嫌什麽不好,就自己做出更好的,造福蒼生。
聰慧過人就是了不起。
陸雪朝再怎麽規劃未來,當下還是得將硬餅吃了填肚子。他吃了小半個就再也不願張口,謝重錦見他實在吃不下,拿過剩下大半硬餅吃了,方不算浪費。
陸雪朝看他吃得面不改色:“你是真不覺得這難以下咽麽?”
謝重錦說:“確實難吃,但還有很多百姓連這都吃不上。”
先帝先後很重視對謝重錦的教育。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倘若不曾體驗過民間疾苦,恐怕會成為一個“何不食肉糜”的君主。是以謝重錦自小就被先皇先後帶去深入民間歷練,吃起這些東西也沒什麽不適。
“你這樣,我便要自覺羞愧了。”陸雪朝說,“下回我努力吃完。”
謝重錦望過來,認認真真道:“我當皇帝,是為了讓我的子民和我的所愛享福,不是讓他們習慣受苦的。清疏不需要為此感到慚愧,更不必學會吃苦,能得清疏幫我造福百姓,便是我的榮幸了。”
陸雪朝看他片刻,輕笑一聲:“懷允,難怪我這樣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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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要趕路到明天,不想紅日西斜時,竟遇上一家客棧。
“主上,前頭有家客棧,可要落腳休息?”剛來交班的暗影詢問。
謝重錦皺眉:“荒山野嶺,怎會有客棧?怕是家黑店。”
客棧一般都開在城鎮人流密集處,才有客源。荒野人跡罕至,誰會擱這兒做生意?
暗影道:“那屬下便不停留了。”
陸雪朝道:“就在那兒歇一晚。我需要休息,馬也需要休息。”
“清疏。”謝重錦阻止道,“那地方不安全。”
他是不敢拿陸雪朝的安危冒險的。
經歷過太多次陸雪朝出事,謝重錦宛如驚弓之鳥,陸雪朝安然無恙才是頭等大事。
“有你和暗衛在,還能有不安全?”陸雪朝道,“既可能是黑店,便可能殺人越貨,謀財害命。人命關天的事,碰上了豈能坐視不管?等著他們去害別人?”
謝重錦一想也是:“那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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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野嶺的客棧,自然沒有平安客棧那樣氣派。不過幾塊板子,撐起一間屋子,瞧著都很寒磣。
屋裡,一名魁梧大漢正倚著櫃台百無聊賴地剔牙。荒野人跡罕至,十天半個月都未必能有一樁生意,可一旦來樁大的,就夠他們飽上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