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性子溫柔,在感情方面卻有剛烈之處。他當年豔冠京華,求親的人踏破門檻,但在提出一點要求後,追求者立刻散了大半。
——他要對方發誓,一生不可納妾,不能有通房,不得養外室,不狎妓,如違此誓,家業凋零,子孫斷絕。
需知這世道,尋常百姓尚且要養兩個妾室,高門貴族更是妻妾成群。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要想一輩子忠貞不二那可太難了,沒人敢保證自己能夠做到,也不敢立這麽毒的誓言。這番擇婿言論簡直是驚世駭俗,癡人說夢。
偏偏有一人敢答應,就是年輕時的陸丞相。
後來陸丞相也用半生向世人證明,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是個癡夢,真的有人可以做到。
受雙親影響,陸雪朝也和父君一樣眼裡揉不得沙子,容不得感情背叛。最初在謝重錦廣納后宮,又不知謝重錦是受人操控時,是真的動過和謝重錦同歸於盡的念頭。要不是大局觀佔了上風,不想弑君攪得家國動蕩,他會動手的。
他也確實動了手——在謝重錦勤政值低於60的世界裡,他不動手家國也動蕩了,那還是動手吧。
後來得知這並非謝重錦本意,陸雪朝才勉強接受事實。弑君之舉也從報復負心人的心態,變成送愛人解脫。
不接受能怎樣?他還要怨恨謝重錦不成?這又不是謝重錦的錯,謝重錦甚至比他更痛苦。
他不能不辨善惡,不明是非。
只是再怎樣說服自己,在得知謝重錦其實並未碰過任何後妃前,陸雪朝心裡還是委屈得要命。
……怎麽可能不介意。
明明是他的太子哥哥。
明明就是他的,只能是他的,怎麽就變成了別人的?
玩家將陸雪朝冠以“病嬌”稱號,某種程度上其實並沒有錯。從小到大,謝重錦對陸雪朝無微不至的呵護關照,也讓陸雪朝對謝重錦生出極其強烈的獨佔欲。
想獨佔謝重錦,是連孩子都不想給他生,不想多出一個人分走謝重錦的愛,近乎於病態的佔有欲。
並不只是怕疼。
陸雪朝天生就聰慧過人,想要什麽都能自己算計過來。可有長輩寵著,太子護著,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動腦筋,自有人雙手奉上,從來沒有求而不得過。他喜歡的東西,從來都只能獨屬於他。旁人染指過,他便不要了。
謝重錦是雙親以外,他最愛的人。自幼形影不離,長大結為夫妻,從沒旁人插足過,也沒想過會有旁人插足進來。
但這麽多個世界下來,天書上寫的所有謝重錦和各位劇情妃的特殊劇情,陸雪朝全部經歷過。對他而言,那不只是紙上劇情,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
除夕家宴上,他看著謝重錦與旁人濃情蜜意,左擁右抱,溫聲細語。他獨自垂眸,聽那方言笑晏晏,漸漸食不知味。
圍場狩獵,他看著謝重錦手把手教那棲鳳國來的小皇子射箭,想著小時候謝重錦糾正他扎馬步的姿勢,說過“孤可隻親自教過你一人”,心中莫名煩悶,轉身就進了營帳。
盛夏酷熱難耐,謝重錦攜一群妃子去行宮避暑,他不在名單之列。陸雪朝得到消息時並不意外,平靜接受了,但夜裡被暑氣熱得躁鬱驚醒,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思及舊時懷允總會為他打扇哄他入睡,而今身旁空無一人,便難過得蒙在被子裡哭。
中秋月夜時,他在庭院中備一桌薄酒,回想少時二人年年此時對月共飲,心中竟盼著那人會來,就聽近侍說陛下今夜出宮,與一花魁花前月下,泛舟湖上。他出神半晌,自斟自飲,喝得酩酊大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所有讓玩家被甜得嗷嗷叫,直呼“嗑死我了”的各種劇情妃特殊劇情,對陸雪朝而言,都是割在他心上的一把刀,千刀萬剮,是比被毒酒匕首三尺白綾賜死還要痛的凌遲之刑。
再怎麽清楚這些都是假的,這不是謝重錦自願的,循環往複了太多次,陸雪朝也會分不清真真假假。
陸雪朝是個很理性的人,但理性若能大於感情,那一定是感情還不夠強烈。他對謝重錦的感情大於他的理性,他不可能永遠保持理智。
陸雪朝早就瘋了。
謝重錦無法自控千萬世,看著心上人被自己一次又一次傷害,又何嘗不是瘋了。生生世世累計的創傷,怎麽可能說磨滅就磨滅。
只是兩個千瘡百孔的瘋子,在愛人面前,還竭力裝作正常人而已。這樣就能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他們想在彼此面前保持最好的樣子,不讓人看到底下有多麽鮮血淋漓,痛苦不堪。
盡管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已不是少年模樣,也永遠回不到少年時的無憂無慮。
丞相夫人不知道陸雪朝到底經歷了什麽苦,但他了解自己的孩子,怎會看不出陸雪朝氣質上的變化。
他的孩子驕傲輕狂,而今這一副隱忍穩重的樣子,定是心境大變。
就算聖上納妃是不得已,也終究是納了,清疏怎會不傷心在意。
他最初是不讚成陸雪朝和太子聯姻的。太子是儲君,將來是九五至尊,是天下最不可能一心一意的人。
比起皇后尊榮,他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但兩個孩子感情有多好,他們也看在眼裡。謝重錦很喜愛陸雪朝,除了一塊兒讀書,還經常邀陸雪朝去東宮,晚間一起做功課,順帶就留宿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