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複暄翻看符紙的動作頓了一下,瞥了一眼戳人的手指,而後轉頭看向那求救的仙門弟子。
弟子滿臉寫著“求求了,開口說點什麽打個岔、解個圍吧”。
於是天宿上仙開了金口。
他問那個女人:“令千金何名何姓。”
烏行雪:“……”
這幾個字稍添幾筆就是這麽個意思——你那兩位女兒估計跟這趙青來一樣,也在哪個童子童女像裡,像上貼著她們的名字,把名字說出來,我們找找。
那幾個百姓拉著仙門弟子來這的目的確實如此,這話錯是沒錯……
但這金口以後還是別開了罷。
烏行雪心道。
那位求助的小弟子當場就崩了,臉都綠了。
那女人崩得更厲害,她踉蹌著扶住石壁,表情空茫一片,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抖著。另外倆小弟子立馬上前去輕拍她的背。
她連那輕拍都承受不住,拍一下就垮塌一些。她彎腰抖了好久,抬頭朝蕭複暄看過來,啞聲喃喃:“我那倆小丫頭年歲還小……叫……叫……”
她哽了好一會兒,才念了兩個小名:“叫阿芫,還有阿苔。”
“阿芫……”
“阿苔……”
“等我,等等我,啊。”
“等等我。”
女人又輕聲重複了好幾遍,即便不出聲了,嘴唇也始終在動著。也不知是隔空在安慰那兩個不知魂靈在何處的小丫頭,還是安慰自己。
她名字報了,其他人也不再避諱,沿著石壁孔洞摸找著。
他們一摸找才發現,墓穴並非只有這麽一塊地方,而是長向的。只因為偶爾有彎折,孔洞上的油燈光亮被掩在彎折後面,乍一看就像到了盡頭似的。
其實不然,它依傍著山谷而建,極長,還常有岔道,走勢詭譎。
幾個彎一拐,眾人就有些摸不準方向了。仙門弟子的羅盤在這裡根本不抵用,他們一頭霧水地穿了好幾個岔道,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顧羅盤了,而是跟著蕭複暄在走。
但即便是蕭複暄,在幾個岔道口也停頓過一瞬。
烏行雪看在眼裡,終於問道:“你不是來過?”
蕭複暄“嗯”了一聲。他停了步,長長的手指輕摁著石壁,稍一用力,便震得這一片亂石紛落。
烏行雪:“那怎麽不熟路?”
蕭複暄手指探進石縫,垂著的眸子輕眨了一下,道:“沒進來。”
“沒進來?”烏行雪有些詫異,“為何?”
整塊擋住孔洞的巨石被兩指掀開,轟隆一聲砸落在地,震起灰蒙蒙的煙塵。烏行雪在煙塵裡眯了一下眼,聽見了蕭複暄低沉的嗓音:“不想進。”
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似乎是大悲谷塵霧彌漫的寒夜,也有一道高高的人影站在霧裡,隔著長長的吊橋望著巨谷。
烏行雪怔了一下。
他應該見過那樣一幅場景的,但他再要回想,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等他再回神,就聽見那幾個仙門弟子道:“又一個童子像!”
他們這一路找到了兩個童子童女像,都是空的,裡面滿是乾涸的血。像上也都貼著符紙,寫著仙使敬供。
一個名叫劉至,一個名叫柳眉。
聽起來是一男一女,同樣不知所蹤。
算上最初的趙青來,眼下這是第四個童子像了。他們已經形成了習慣,下意識拔劍一劃,童子像四分五裂……
露出來一個人。
那是一個成年男子,卻以一種骨骼全碎的狀態盤折著,脖頸是一道斷口,頭顱捧在懷裡。
仙門弟子驚得疾退數丈,背抵著另一側石壁。
過了半晌,他們喃喃道:“這個怎麽還在裡面?變成凶物沒?”
他們要拿劍去探,就見醫梧生以指背抵了一下那顆頭顱,搖了搖頭。他捏著紙道:“無事,過來吧。”
烏行雪掃了一眼這屍身形態,估計這就是第一個被點召的樵夫。
陶片裡夾著紙符,紙符上是樵夫的名字,寫得十分歪拗。
之前隻聞傳言,不見人,還沒有實感。此刻那傳聞中的樵夫就盤坐在他們面前,讓人毛骨悚然的同時,又有些不舒服。
那幾個百姓根本不肯靠過來,遠遠擠在暗處。
仙門弟子一臉不忍地看著那樵夫,又不能將他這麽敞著放在這裡。於是掏了張符,仔細封在他額上,又做了個標記。
“咱們先把余下的尋了再來。”
***
他們繼續沿著石壁往墓穴深處走,邊走邊琢磨個不停。
“為何之前那三個石像裡的人失蹤了,這個卻還在呢?”
“許是因為那樵夫出事得早。”
“出事得早,靈魄被耗得所剩無幾,被封在石像裡便動彈不得。出事晚的,靈魄殘留多一些,便封不住。”
至於封不住的會做什麽,就不言而喻了——
餓極了找食。或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死了,找些替死鬼。那都有可能。
墓穴油燈時亮時暗,那些被切分的屍身或許正趴伏在某個角落,等著生人來。
想到這點,饒是懂得仙術,也會有些不寒而栗。
沒過多久,他們就又找到了一尊童女像。
這個童女像模樣斑駁,脫落了一些顏色,乍一看就像那唇半邊在笑,半邊在哭。
有上一尊的陰影在,他們猶猶豫豫不敢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