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 “劫期”這話也就魔頭們自己說一說,他們覺得怨魂噬體是一場劫,所以用了這個名字。倘若讓仙門中人知曉了, 恐怕只會撫掌叫好,管這叫做“報應”。
他們哇啦哇啦問了一氣,別的不說, 烏行雪至少聽出來了一點——“劫期”這個詞,怎麽都不該從蕭複暄口中說出來。
至於他為何會知道……
那可真是個好問題。
烏行雪抓著毛氈毯, 回想起夢裡那些含糊其辭的片段,尤其是桑煜衝他提起“天宿上仙”時曖昧不清的語氣……
總之,這馬車怕是容不下他了。
偏偏那兩個二百五還在叭叭:“不應該啊, 天宿你……你究竟是從何知曉的?有誰透漏出去了?”
蕭複暄沒有立刻答他們的話, 而是用劍挑開了毛氈門簾,轉頭衝烏行雪道:“下車。”
烏行雪看了他一眼, 掀了厚毯,朝車門走去。
他低頭讓過蕭複暄抵著門簾的劍,正要下車。
余光裡,蕭複暄朝他瞥了一眼,忽然開口答了寧懷衫和方儲追問半晌的問題。
他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道:“恰好知道。”
烏行雪心裡倏地一跳。
緊接著那道嗓音又響起來:“披上大氅。”
寧懷衫和方儲:“?”
他冷不丁又蹦出這麽一句,沒名沒姓,聽得眾人俱是一愣。過了片刻,這倆才意識到,這句話是說給他們城主聽的。
嗯………………
寧懷衫和方儲原本還想再說點什麽,這會兒忽然沒了詞。
就見他們城主動作一頓,意味不明地朝蕭複暄瞥了一眼,最終還是轉頭回了車內。
醫梧生拎出車裡備著的大氅遞過去,道:“我不懂劫期何意,不過既然體寒難忍,還是多穿一點為好。或許……公子若是不介意,可以描述一下劫期是何感受,如何方法能壓製。我這別的不說,各式丹藥都帶了不少,或許能抵用。”
“……”
這話說完,馬車內瞬間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醫梧生愣了一下,面露不解:“怎麽了?”
寧懷衫和方儲默默扭開臉,沒敢在這時候亂插話。他們心照不宣地回避了片刻,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天宿上仙蕭複暄居然跟他們一樣沉默。
當然,天宿本來就惜字如金,不愛開口。但那一瞬間,他們就是微妙地覺察到,天宿上仙的反應並非是常態的沉默,而是跟他們相似,有點不可言說的意思。
就好像他不僅知曉劫期是什麽,甚至還知曉劫期會是何種反應,又該如何壓製似的。
嗯????
寧懷衫和方儲對視一眼。
不過,沒等細想,他們就聽見自家城主開口道:“實不相瞞,劫期如何如何我半點都不記得了,丹藥就不必了,不愛吃。先生好意心領了。”
說完,烏行雪披著大氅下了馬車,幾乎有點匆匆的意思。
寧懷衫和方儲連忙湊過去,小聲衝他嘀咕:“城主,太奇怪了,那天宿上仙好像什麽都知道,甚至連劫期怎麽壓製都——”
話未說完,他們就聽見城主用極其輕幽的嗓音說:“閉嘴吧你們。”
兩人最怕聽見這種語氣,頭皮一麻,抿上了嘴。
烏行雪終於落得片刻清淨。
夜裡料峭的寒風帶著雨水潮氣迎面掃來,掃得耳邊一涼。烏行雪這才意識到,方才在馬車裡,他耳根頸側居然有幾分熱意。
身後有劍聲輕響,蕭複暄也下了馬車。
烏行雪掃量四周時余光一瞥而過,看見蕭複暄落後幾步站在馬車邊,朝這看了一眼,卻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嘶……驛台邊哪來那麽些人?”寧懷衫忽然納悶地問了一句。
“嗯?”烏行雪轉頭看去。
他們馬車所停之處,是一片帶篷頂的拴馬樁。身後不遠處應當就是照夜城的入口。
就見那裡高垣睥睨,兩邊各有一座尖塔,塔沿似乎掛著鍾罄,在寒風裡擺動著,鍾聲穿過霧雨傳過來。
高牆中間是一道玄鐵大門,大門左右各有數十隻青燈,高低錯落。
起初,烏行雪以為那是掛在牆上的燈籠。定睛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是懸在霧雨中的鬼火。
鬼火間隙裡,人影幢幢。
烏行雪問道:“那是何人?守衛?”
他心說這照夜城不是魔窟麽,魔窟要什麽守衛?
果不其然,就聽寧懷衫道:“咱們照夜城以前是沒有守衛的。那些青冥燈都是城主放的,還有塔樓上掛的玄鍾,一旦有仙都之人試圖進入照夜城,玄鍾會響,青冥燈會竄成火牆,連綿百裡。”
“不過後來有一些了。”寧懷衫又道。
“為何?”烏行雪問。
寧懷衫支支吾吾道:“額,因為城主在蒼琅北域那個鬼地方,不知何時能回來。不少人擔心這青冥燈和玄鍾撐不了多少年,所以……”
這已經是委婉的說法了。
烏行雪心知肚明。想必是照夜城裡那些邪魔覺得他必死無疑,信不過這些東西了。
而且,能安排守衛,說明這照夜城裡有一個說話管用的人。
烏行雪衝寧懷衫招了招手,問道:“來,我問你,這照夜城現今的城主是誰?”
寧懷衫不大服氣地撇了撇嘴,下意識道:“薛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