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燈火映照之下,隱約可見樓舍連坊、窗扉洞開,鋪面攤棚高低錯落,人影往來屑屑。
各色幡旗在山影間飄動,最近處的那道長幡上寫著四個字:
落花山市。
烏行雪站了片刻,抬腳朝長幡處走去。
他低頭過了長幡,熱鬧的人語聲如同無端海忽然漲起的潮,朝他漫了過來。
他雖然全無記憶,但聽到那些嘈雜聲時忽然覺得,就是這裡了。這就是當年的落花山市。
可真正的落花山市已經被燒完了,消失於數百年之前。
那眼前的這些是什麽?
方才進城門時守衛說過,落花台近些天有異動,山間常顯燈火。
難不成,他這是不小心踏進幻境裡了?
那這幻境也未免太像真的了。
這山市不像建在山道上,更像是一條長長的望不到頭的街巷。地上鋪的是白石,鋪得並不嚴絲合縫,踩上去時會輕輕翹起一邊,松開又會篤地輕落回去。
離他最近的是一家三層茶肆,樓閣依山而建,卻並不歪斜。
長長的燈籠串從飛簷上垂掛下來,茶肆裡坐著許多人,言語聊笑,一位說書先生坐於堂前,手持一方醒木,說得飛星四濺。
店小二肩上搭著白布巾,在堂外支了個攤,吆喝聲直鑽進烏行雪耳朵裡:“落花台仙泉煎的靈茶,一壺包治百病,兩壺千歲無憂——”
烏行雪:“……”
那攤邊支著的茶旗在那蕩了半天,他實在沒忍住,伸手摸了一下茶旗邊緣……
這幻境有些厲害,連粗布的紋路都清清楚楚。
“哎,這位郎官!別扯我家笙旗呀!”店小二衝他道:“您喝茶麽?我家茶點一絕,出了這落花山市可就嘗不著了。”
烏行雪搖了一下頭,正要說:“不必。”
忽然瞥見前面有一個高高身影,距離他大約三五丈。那人抬劍撥開攤鋪上飄著的布笙,側身避讓過一個推著攤車的老伯,眼看著就要淹沒於人群裡。
烏行雪大步走過去,正想叫一聲“蕭複暄”。
“蕭”字剛出口,他就感覺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一瞬,一隻手掌輕輕捂住他鼻下。他後撤了半步,脊背撞進一片溫熱裡。
蕭複暄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壓得很低:“那個不能叫,是幻境。”
第35章 客棧
霎時間, 烏行雪腦中驀地閃過一道片段——
也是不該出聲的時機,也是如此這般的姿勢,蕭複暄的手捂著他。他甚至記得對方拇指輕碰著鼻尖的觸感, 還有低聲說話時掃過耳骨的淺淡呼吸。
他肩頸繃緊了一瞬, 在對方掌下輕聲開口:“蕭複暄, 你知道從背後碰一個魔頭有多莽撞麽。”
那是命門,太容易引來本能的殺招。
“知道。”蕭複暄靜了片刻, 嗓音沉緩地說:“可是烏行雪……你把氣勁收回去了。”
烏行雪從那片段中怔愣回神。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在被人拍肩時也本能曲起了手指。又在撞進蕭複暄胸口、聽到對方聲音時緩緩撤掉了氣勁。
等反應過來,他已經被蕭複暄帶到了一個避風的牆角。
集市依然喧鬧, 但都在牆外。
烏行雪看著遠處茶點攤上騰騰的熱氣, 問道:“這真是幻境?”
唇上的手掌輕動一下, 撤開了。
“說什麽。”蕭複暄道, “外面太吵,沒聽清。”
“我說,這裡真的是幻境麽?未免太像真的了。”烏行雪朝牆外看了一會兒。
蕭複暄答道:“算是。”
烏行雪又問:“怎麽叫算?”
蕭複暄:“境是幻境, 景是真景。”
烏行雪:“……”
他默然片刻,轉回頭道:“上仙,不是多了六個字便叫做解釋。”
蕭複暄:“……”
他瞥了烏行雪一眼, 似是無言,但還是張口說了更多的話:“落花山市早已不在, 現今憑空出現,自然是幻境。但這山市之景並非虛設,而是曾經某一日下的落花台。”
曾經某一日下的落花台?
烏行雪又看向集市。
這前前後後確實過於合巧了。他們一從大悲谷出來, 落花台便有異動。
以往的異動總是驚現火光, 如今他們一腳踏進山間,異動便不再是單單的火光, 而是當年某一日的落花台。
一次尚且能說是巧合,若是巧合多了,那就是別有目的了。
如若是曾經某一日的落花台……
是想讓他們知曉什麽?還是做點什麽?
烏行雪思忖著,轉頭道:“蕭複暄,你記性好麽?”
蕭複暄:“……”
天宿上仙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沒等烏行雪再開口,他就道:“我看不出這是哪一日。”
烏行雪:“我明明還沒問。”
蕭複暄眸光掃過他:“寫在臉上了。”
烏行雪:“……”
行。
他還真就是想問這一句,結果被天宿上仙提前堵了嘴,但他並不是很甘心。
他看向街市,先前那道高高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淹沒在不知哪處熙熙攘攘的人潮裡。他頭也不回地問:“方才你說不能叫的那個,是你麽?”
問完他又下意識咕噥了一句:“應當是,我總不會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