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修習邪道的人都是如此,他們之間不講感情,全靠壓製。
弱者會屈服於強者,並本能地朝強者靠攏靠近。
魔窟照夜城就是這麽來。
否則一群邪魔妖道,生殺無忌,為何能出一個城主呢。
“他們如果動靜大,都往某處移,我們不就能注意到了麽。”待客弟子說,“搜查起來也容易一些。不過這招難得起用,畢竟埋著的那些都很凶煞,很難碰到比它們更凶的東西吸引它們動。”
“反正別自找麻煩就行。”
待客弟子還急著拿符紙交差,匆匆走了。
***
烏行雪不是無禮的人。
桃花洲留客一天,他也不想橫生麻煩,所以並沒有到處走動,對洲上諸物也並不好奇。
唯一想見的醫梧生,第二天就能見到,並不急於這一時。
春幡城陰雲層層,晦然欲雨,傍晚來得特別急。
那待客弟子前腳剛走沒多久,家主花照亭就差人送來了飯菜,算得上周到熱情。
烏行雪提著袖子掀盒一看,嘴唇無聲動了幾下。
心說果然,滿盒都是仙門弟子喜歡的類型——素得要死,但做得好看,還有一碟看起來很風雅的桃花酥。
他了無興致,又把食盒合上了,在桌邊坐下,提著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剛喝一口,忽然聽見一個嗓音在他耳邊道:“普通凡人是會餓的。”
烏行雪眼睫動了一下,咽下口中的茶。
旁邊明明還有一張椅子,他等了一會兒,蕭複暄還是在他身後站著,不見去坐。於是他捏著茶杯沿,扭頭道:“你杵在我背後做什麽,顯你高?你要是見過我在鵲都的晚膳,就不會說這話了。”
又過片刻,蕭複暄的嗓音從他後面傳來,答道:“普通傀儡一般用不著坐。”
烏行雪:“……”
他看看外面時不時經過的巡視弟子,在心裡說了聲……行,那您站著,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烏行雪也不回頭,捏著茶杯低低咕噥:“不過說來確實有點怪,我還真不太餓。不知道是不是這魔頭的軀殼太厲害了,扛得住。”
他嫌棄歸嫌棄,最後還是挑挑揀揀拿了個桃花酥。
屋裡已經點了燈,溫黃的光給他眉眼鼻唇勾了一道折線。而蕭複暄的影子,就從身後投落到他身前的桌上。
入夜之後,巡視弟子更多。未免惹人懷疑,他們並不多話。
只是某個間隙,烏行雪朝門外瞥了一眼,不知想起什麽,忽然問了一句:“……蕭複暄,我原身那個魔頭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話其實問得很奇怪,因為他自己都說了,“那個魔頭”。
好一會兒,他也沒聽見蕭複暄回答。
但他能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回了頭,對上蕭複暄的視線。就見那人抱劍倚在牆邊,看了他許久,說:“不是生魂進錯了身體,要回鵲都麽?既然要回鵲都,這裡就是一場夢而已,何必要問這個問題。”
烏行雪很輕地眯了一下眼睛,又轉了回來,說:“也是。”
他本以為不會再有下文了。
結果半晌之後,他聽見蕭複暄說:“別人作何評價我不知道,但在我這,是化成什麽樣都不會認錯的人。”
烏行雪眸光一跳。
或許是因為這句回答,又或許是因為來了兩個守衛弟子。他們這晚誰都沒有再說話。
蕭複暄用不著吃用不著睡,垂眸倚在牆邊兢兢業業地扮著傀儡。烏行雪收拾整理了一番,蜷到了床上。
後半夜,桃花洲忽然響起一道驚雷。
這是夜裡穢氣最重的時候,邪魔氣無論如何都遮掩不掉,如果有人入侵,就是此時最為明顯。
不知某一刻起,桃花林忽然響起了急促的鈴聲,接著便是嘈雜人語。
巡視弟子拎著一枚銀色小鈴,匆匆往來,奔走相告。近千弟子烏烏泱泱都出了門,就見許久不曾有動靜的桃林泥土翻攪,仿佛百蟲乍驚。
下一秒,那些動靜就如地龍一般,朝一個方向湧去。
那是……客房。
第8章 朝聖
客房裡,烏行雪倏然睜眼。
他有些詫異,自己剛剛居然真的睡著了。
滿鵲都的人幾乎都聽說過,他夜裡睡覺有個怪癖——常人都是越安靜越好,他卻不行。安靜了他整宿都睡不著,他喜歡吵鬧。
他曾經跟府上的老管家玩笑說:“索性養個小戲班,讓他們在旁敲鑼打鼓地唱,那我一定能睡到天光大亮。”
老管家聽得臉色鐵青,說“外人不安全”,然後給他在窗外花樹上綁了交錯的護花鈴,養了各種鳥雀,一落枝頭就能響。
結果這裡既沒戲班子,也沒鳥雀。還有個“隨行牢頭”一聲不吭地杵在屋裡,而他居然睡著了。
“蕭複暄。”
烏行雪翻身坐起,聽見了細碎的鈴鐺響。他差點不知今夕何夕,以為自己回了鵲都。
不過鵲都沒有鎖鏈聲。
烏行雪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手腕上系著一根極細的銀絲,上面掛著一枚不知哪來的銀鈴。
絲線另一端,扣的是蕭複暄的手指。
這不就是他府上那種護花鈴?
這是把他當花呢,還是把他當鳥?
烏行雪勾著絲線抬起頭,正要問問給他綁鈴鐺的人,卻見對方低著頭倚牆抱劍,一點生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