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渾身上下連皮都沒破一點,自然不可能在這事上受什麽罪。蕭複暄顯然也知道,但架不住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他靜默片刻,還是問了一句:“動手了麽?”
烏行雪道:“他們動了一下劍。”
蕭複暄:“……”
說到這裡,魔頭可能自知有點過分了,立馬轉了話頭,道:“好在鬧得不大,他們又聽了我幾句解釋,便不再喊打喊殺,改了主意幫我找你了。”
聽到這裡,蕭複暄眸光動了一下。
片刻後,他問道:“找了多久?”
或許是因為禁地風煙都帶著灼熱之氣,他嗓音顯得不那麽冷了,居然顯出幾分溫和來。
烏行雪聽得怔住,心裡倏忽一動。
很奇怪,先前已經摁下去的那抹無端想念又冒了頭,冒得毫無道理,明明找了一夜的人已經站在面前了。
“嗯?”烏行雪輕輕應了一聲,道:“倒也沒多久,只是這禁地入口著實不起眼,那掌櫃似乎被下了封口令,半天講不出一句有用之詞,還有那封家人本事也很有限,讓他們給我開個口子,猶猶豫豫半天不成型,平白耽誤時間——”
他說著說著,忽然沒了話音。
因為他一抬眼,就見蕭複暄始終在看他。
烏行雪正想問“怎麽了”,就見蕭複暄忽然抬手,指彎輕碰了一下他的眼尾。
烏行雪瞬間沒了話音。
他正近劫期,渾身冷如冰塑。對方手指靠過來時,那抹溫熱便鮮明至極,以至於許久之後,他眼尾都是熱的。
或許是那一瞬間的觸感太過相似,他又想起了一些零碎畫面。好像自從離落花台越來越近,他便越來越頻繁地想起過往。
他在那一閃而過的模糊畫面裡,看見近在咫尺的蕭複暄脖頸上的“免”字印從底端亮上去,像翕張的金火。
他在亮色裡眯起了眼睛,接著便被人輕碰了一下眼尾。
他看見蕭複暄摩挲著指彎,低聲說:“濕的。”
……
烏行雪眼睫一顫。
他下意識摸了摸眼尾,摸到了蕭複暄手指的余溫,頓時變得更安靜下來,像一隻被捋順了皮毛的雪狸。
他微妙掙扎了一下,問道:“方才是我眼睛上沾了那封家的紙灰麽?”
蕭複暄低低疑問了一聲,片刻後開口道:“不是。”
不是?
那你為何……
烏行雪看向他。
又過了好一會兒,蕭複暄的嗓音溫溫沉沉響在風煙裡:“那裡易容消了,我改一下。”
烏行雪眸光一動。
***
蕭複暄身後的風煙稍稍散了一些,他這麽一動眸光,便看見了百裡焦土。
烏行雪蹙了一下眉,問道:“這裡為何都是焦土?”
蕭複暄轉頭看了一眼:“……不知,我來時便是如此。”
那灼燒的味道實在重,烏行雪有些納悶,咕噥道:“是麽?”
蕭複暄目不斜視道:“是。”
烏行雪不疑有他,又問:“對了,你是如何來這禁地的?”
蕭複暄道:“夜半時候,我聽見了一道聲音。”
烏行雪奇怪道:“什麽聲音?”
蕭複暄道:“……你的聲音。”
烏行雪:“?”
“我的聲音?”烏行雪更覺得奇怪了,“從哪兒傳來的,說了什麽?”
蕭複暄答道:“院裡,沒說別的,隻叫了我的名字。”
當時正值夜深,那一聲“蕭複暄”雖然很輕,卻也極為清晰,他絕不可能聽錯。
起初,他以為是蜷在榻上的人太冷了所以叫他,還彎腰去探了探對方的體溫。結果又聽見了一聲。
他又以為是腰間錦袋裡的神像。
直到聽見第三聲,他才辨認出那聲音是從院子的方向傳來的。
若是平時,真正的烏行雪就躺在榻上,他無論如何不會被一句聲音引走注意,只會一道劍風掃過去。
但這是在落花山市的幻境裡,他便有些遲疑。因為山市裡不止有現在的烏行雪,或許還有當年的烏行雪。
他不能貿然出劍。
於是他走到窗邊,挑開一道窗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那裡全無光亮,看不見任何人影。
因為不算遠,蕭複暄便沒有讓靈神離體,而是隻從指尖放了一縷靈識,想去院裡探一探。
那聲音是從院牆一角傳來的,他那縷靈識剛觸到牆角,就感覺一道罡風平地拔起,將他整個人裹進了風裡。
等他劈手破開罡風,就已經站在這裡了。
“那可真是奇怪。”烏行雪說,“房裡明明兩個人,為何隻拉你一個人進來?這禁地難不成還認人麽?”
就算認人,也該認他,而不是蕭複暄吧?
畢竟他當年說過,自己生在這裡。要論淵源,應該是他更重一些。
烏行雪思來想去,只能想到一個答案——不是這禁地自主拉的蕭複暄,而是有人在此動過手腳,想把蕭複暄拉進這禁地。
若是這樣,那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這世上有辦法這麽對天宿上仙的人,能有幾個呢?
烏行雪正在腦中琢磨,就聽蕭複暄道:“你方才說,這是禁地?可是聽說了什麽?”
烏行雪愣了一下,想說:“你不知道?”
但他轉而又意識到,客棧老板說的那些話,蕭複暄一點也沒聽著。當年坐春風那句“落花台曾經有一株神木”,也是數百年之前的話語,不見得聽的人還記得。就算記得,也不見得會想到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