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叮囑店小二,每隔一陣子便換一批嶄新的符紙,以免棺槨封得不嚴,屍人隨意出來作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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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過了兩年,客店沒再出什麽新的禍事,那屍人也始終安安分分沒開過棺槨。
人總是這般,好了傷疤便忘了疼。
掌櫃慢慢又覺得所謂凶地、禍地也只是一時的。常言道小運三年、大運十年,就算之前氣運不行,也該轉運了。
店小二醃出了一股子屍味,他自己熬出了碩大眼袋,如今也能睡得著覺了。只是他這客店的生意還沒能救回來。
明明知情人對那兩件禍事守口如瓶,沒有在落花山市裡肆意流傳,但他這客店就是日漸冷清,少有客來。
因為那兩件禍事,掌櫃和店小二養成了一個毛病——
倘若來客只有一位,他們便歡迎得很。倘若是兩位搭伴,他們便不甘不願、提心吊膽,生怕再出現那種一覺醒來少一個的場景。
掌櫃面懷恐懼地看了烏行雪一眼,又連忙收回去:“前一日你們要住店,我就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一整夜都沒睡著覺,又不敢睜眼,生怕這夜裡又不太平。”
掌櫃的有一句話沒敢說——他其實豎著耳朵注意了一整夜客房動靜。不過這夜確實極為太平,他連一丁點兒聲音都沒聽見,不論是交談、走動或是旁的什麽,一絲一毫都沒有。
他一度懷疑那兩個客人給房間封了禁製或是結界。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在櫃台後面站著了,等著盼著那兩位客人起床下樓來。
“我看見你們全須全尾下來時,心都落下來了。”掌櫃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懊喪道:“所以,你們為何又要回來呢,若是不續這一晚,你也不會——”
掌櫃滿腹心事,話說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說什麽。
他猛地刹住話頭,驚恐地抬起頭。
就見烏行雪深濃的眸子看著他:“我也不會什麽?”
掌櫃深深咽了口唾沫,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繼續往下說。
但就算噤聲,烏行雪也知道他要說什麽。
他已經說了很多了——說那個小姑娘在這禍地的影響下,夜半三更吞吃了自己的親爹。說那位書生在這禍地的影響下,吞吃了自己的書童。
到了烏行雪這,自然也是一樣。在那掌櫃看來,無非是有一場吞吃了自己人的禍事悲劇而已。
霎時間,烏行雪隻覺得荒謬至極,荒謬得他簡直想笑出聲。
怎麽可能,我又不是瘋了。
他心想。
但很快,他又在那種荒謬中生出一種更為荒謬的後怕來……
因為他真的是邪魔。
邪魔不講分寸——那桑煜上一刻還在借人精氣慰藉取暖,下一刻就喝空了對方的血。曾經是仙的雲駭也會脫離控制,肆意妄為。
我呢?
烏行雪心想。
我有過這種時候麽?失控過麽?可曾過類似的事?還有……
蕭複暄看見過麽?
他其實並不覺得堂堂天宿上仙會因為一家小小客店便憑空消失、再也不見,那些傳聞和詭事嚇不到他。
他就是忽然想見對方了,很想。
這念頭閃過時,客房門外響起了紛雜的腳步聲。一捧紙灰從敞開的窗外撲進屋來,聚到烏行雪身邊。
或許是因為邪魔氣太盛,那紙灰甚至翕張著迸出了火星。
一群穿著同色弟子袍的人追著紙灰而來,他們高束的發冠後面帶著長長的飄帶,一人一柄劍,每柄銀色劍鞘上都用朱色鏤著一個圓印“封”字。
正是常被請來落花山市的仙門,封家。
打頭的是個年輕女子,生得一副伶俐相,口中說著:“屍人安穩不動有一會兒了,應當早就將那邪魔製得服服帖——”
“…………帖。”
他們一踏進門,就看到了地上“安穩不動”的屍人,以及拎著劍“服服帖帖”的邪魔。
那邪魔有著煦如清風的嗓音,說的話卻越琢磨越嚇人:“勞駕各位幫我掘地三尺找個人,不然就別回去了。”
第39章 神木
封家的幾個人萬萬沒有想到, 自己居然會聽到這麽一句話。
這些年世間紛亂不斷,落花山市能在亂世之中保持如此熱鬧的盛景,都是仰仗封家的庇護。
是以, 山市裡的人見到他們總是尊敬有加。
邪魔見到他們、尤其是見到他們的“封”字劍, 也總會露出忌憚神色, 要麽起手便打,要麽拔腿就跑。
今日這位, 他們當真是頭一回見。
這邪魔看到“封”字劍無動於衷也就罷了,張口第一句竟然不是喊打喊殺,而是叫他們做事。
真是活見鬼了!
那年輕女子張口結舌, 差點不知如何作答。她愣了一瞬, 杏目圓瞪道:“你是哪處汙穢地裡爬出來的東……人, 好狂妄的口氣!”
她原本可以更凶, 但這邪魔莫名帶著一身矜貴之氣,衝著這樣的人,確實說不出太難聽的話。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出劍——
邪魔威脅之言剛落下, 那七八個封家弟子便同時拔出了腰間長劍!
鏘鏘——
就聽數道金鳴,那些長劍所帶劍氣已然化作尖鋒,直衝烏行雪而來!
下一刻, 就見人影一虛——劍氣貫穿而過,卻沒有擊中那個邪魔, 反倒直奔背後的臥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