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複暄冷冷看了寧懷衫一眼。
烏行雪正要說這不是傀儡,還沒開口,就聽整個蒼琅北域裡鳴聲四起,地動山搖。
蕭複暄曾經安眠的白玉棺槨碎了個徹底。巨樹搖晃不息,荒原裂開巨縫,尖石從上空砸落,到最後幾乎震耳欲聾。
“這蒼琅北域好像到盡數,真要塌了!”手下在叫。
巨石如雨,而他們還在三十三層,想要出去簡直難上加難。
“城主——”
手下們叫著,又被分隔到了不知多遠的地方,聲音模糊,不知死生。
一塊巨崖不知從哪掉落,崖底數丈,利如劍尖。倘若衝著凡人去,能直貫頭頂,命喪當場。
而那巨崖之下的人,正是烏行雪。
他所站之處也天塌地陷,只剩一塊頑石,左右不靠。他就如青霧一樣,站在那塊頑石上,於命懸一線之時,抬頭望向崖尖。
下一刻,無數金色長劍驟然而至,帶著“免”字銘印,將他包裹其中。
他什麽也看不見,但感覺有人護了一下他。
***
蒼琅北域垮塌,引得無端海巨震。
仙門百家子弟匆忙應對之時,一葉不起眼的烏篷船正穿過無端海盡頭的婆娑道上。
烏行雪摟著個暖手爐,倚靠在烏篷角落裡不吭氣。
船篷上吊著一盞紙皮燈籠,在風裡輕輕晃著,幽長火舌卻怎麽也舔不到燈壁。
那幾個手下在蒼琅北域崩毀的時候失散了蹤跡,唯有寧懷衫和那個斷了一臂的手下離得近,被一並撈上了船。
斷臂損耗不小,上了船就在昏睡。倒是寧懷衫底子好,依然說個不停。
他在船外絞了袍擺沾到的水,又搓著雙手進篷來,對烏行雪報道:“馬上就進白鹿津了,城主。您剛剛聽見了麽?無端海雪池那邊的雷鳴,那叫一個炸耳。”
烏行雪其實並不明白他樂個什麽勁。
好在他嘴碎,會自己說:“可見那蒼琅北域波及到了多遠,那些圍在外頭的仙門子弟肯定很狼狽。只要想到他們不痛快了,我就痛快了。”
“想想他們,再看看咱們——”他朝烏行雪對面的人瞄了一眼,“照理說,蒼琅北域隻進不出。但誰能想到呢,咱們有法寶啊。”
“還是城主厲害,知道把這天宿上仙的軀殼做成傀儡。出蒼琅北域的路,誰能比他更熟呢。傳言誠不欺我,這傀儡還真是說一不二,忠心護主。”
“得虧天宿上仙本尊已經殞了,他要是泉下有知,自己留守蒼琅北域的軀殼,有朝一日居然救了照夜城的魔頭,那真是……嘖嘖嘖”
倒也不用泉下,他就看著你叭叭呢。
烏行雪心說。
他樂得看熱鬧,一邊聽得津津有味,一邊毫不避諱地瞄向對面。
就見蕭複暄寬肩窄腰,抱劍倚著船篷,面無表情地看著寧懷衫在那嘖嘖嘖,眼裡仿佛有六個大字——你怎麽還活著?
若是眸光能成劍,寧懷衫頭已經沒了。
烏行雪看了一會兒天宿上仙那難以形容的表情,沒忍住,抱著暖手爐笑了起來。
寧懷衫條件反射嚇住了口。
蕭複暄聽見笑音,也轉過來。
他看向烏行雪的時候,眸光從薄薄的眼皮裡投落,映著燈籠微亮的光。
片刻後,他又轉眸朝船外看去,一言難盡地……繼續裝著傀儡。
在蒼琅北域裡,寧懷衫胡說八道時,他還能有理宰人。
這會兒卻不行了,他實打實抱了個魔頭出來,在雜人面前,只能裝傀儡。
“城主,咱們照夜城如今又擴了,連以前的閬州和大悲谷都納了進來。一會兒從白鹿津過去,往西上岸,就能進城了。”
更深露重,寧懷衫打了個哈欠,沒多久就跟斷臂作伴去了,沒一會兒鼾聲如雷。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剛閉眼沒多久。他口中的傀儡就開了金口。
“巨崖砸落的時候,為何不躲?”蕭複暄從船外收回目光,沉聲問。
烏行雪原本摟著手爐子昏昏欲睡,聞言抬了一下眼。
他眼裡有困意,盯著蕭複暄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懶懶道:“怎麽躲?”
“兩邊沒路,我也不是妖怪,沒有三頭六臂。我說了,我只是凡人一個,你就是不信。”他又慢慢閉上眼,說起話來咕咕噥噥的。
他看上去已經睡著了。過了好半晌,卻忽然含糊開了口:“蕭複暄。”
抱劍的人驟然抬眸,看見那人閉眼把手爐往袖裡籠了籠,露出的手腕筋骨勻長,他問:“既然不信我,那你剛剛為何要救一個魔頭……”
蕭複暄沒應聲。
問話的人似乎也沒有要等回答的意思,眼也沒睜,沒過片刻就又睡著了。
***
烏行雪是被寧懷衫嚷嚷醒的。
“不對啊,那船杆我擱的,定了朝西。這會兒咱們本該在白鹿津上岸,怎麽還他娘的會變向?!這下好了,照夜城那邊估計要耽擱了……”
不知道他惦記著照夜城什麽事,催著趕著想讓烏行雪趕緊回去。
那烏行雪必不可能答應。
那可是魔窟,他瘋了才去。
烏行雪半睜著眼聽了一會兒,終於明白,可能有人半夜動了那個定向的船杆。
寧懷衫和斷臂睡得跟豬一樣,誰乾的不言而喻。
但上仙這會兒還在裝傀儡,對叫嚷置若罔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