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隱約聽見腦中有一道聲音, 模糊得不知來自哪裡, 卻和著曠野山川的狂風一樣聲帶呼嘯。
「痛麽?」
「冷麽?」
「亡人的怨恨就是如此,世間無人能小, 也無人能擋——」
“靈王”悶在面具之後的聲音又輕又低,他手指無可控制地顫著,卻回了一句:“是麽。”
語氣與烏行雪一模一樣。
呼嘯聲更凌厲, 連帶著地面都在抖。
「你會如同根骨寸寸碎斷。」
「會如同埋在冰崖之中。」
更劇烈的風卷裹而來, 似乎要將他掀翻或是吹得再站不穩。
但他劍尖抵地, 便站得筆直, 再沒有動過。
「你會千瘡百孔,會血流遍野,會痛不欲生。」
「你會後悔, 會呼天不應,叫地無門。」
“那你錯了。”他依然輕輕回著腦中的聲音,“我不會。”
那些緊緊壓製著他、封裹著他的靈台之力, 在那一刻被徹底破開。仿佛大地龜裂,光透百丈雲層。
他頂開壓製著他的萬鈞之力, 輕扯了一下嘴角道:“我永遠不會。”
他軀殼是靈王的劍,骨血裡是一部分的烏行雪。
劍不會千瘡百孔,不會痛不欲生, 不會後悔。
他從來隻指向前。
而更早的時候, 他還是一根裹著白玉精的神木長枝。
他起始於生死無畏和不求回報的庇護,從存在於這世間的那一刻起, 就注定不會有害怕和後退。
“所以啊。”他輕輕動了動唇,無聲回道:“你嚇不倒我。”
“我醒了。”
***
那一瞬,整個亂線天地變色!
“靈王”抬頭看了一眼風雲際會的天幕,又朝烏行雪、蕭複暄以及方儲的方向看去。
他們本為一體,無需多言。
但“靈王”還是在那一刻開口道:“我知道該做何事,但要提醒一句。”
他抬手指了指九霄雲上的仙都靈台,道:“它既然能影響壓製我,就一樣能影響壓製旁人。甚至要容易得多,畢竟……”
他在這條亂線上呆了很久,即便已經徹底醒了,說到的時候依然會停頓一下。即便戴著面具,也依然能感覺到他有一瞬的怔然。
但他很快便定然如石,道:“畢竟這條亂線某種程度而言,由它靈台衍生。亂線上的每一位仙也因此而來。只要它有意,就能讓仙都所有人同我們兵戈相向,無需緣由。”
“所以?”
“所以要以一擋百、以一擋千,不會有更多的幫手了。”
蕭複暄道:“不是慣來如此麽。”
眾人靜了片刻,哂笑一聲。
確實。
二十五年前便是如此,不過是再來一回罷了。
下一瞬,那些通天徹地的禁製高牆轟然碎裂。禁製之外最張狂的風混雜著川流之聲齊灌入耳。
他們迎風數萬裡,如同華光穿透九霄雲上,直搗靈台!
***
另一邊。
從“靈王”蘇醒之時起,九霄雲上的仙都靈台便有了動靜,無數道傳書在那一刻飛散而出——
桑奉之前感到山川異動,正在他所執掌的不動山裡巡看。他巡看到半途,在曲折難行的山道間猝然停了步,伸手接住穿林而來的傳書。
那傳書展開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內容。
但他卻身形一僵、眸光忽定,片刻後飛身掠至太因山,順通天高塔上了仙都。
千裡之外,遍地巨大墳塚的京觀裡,夢姑同樣接住了傳書。
她從一處墳塚碑前直起身,捏著同樣空白一片的傳書,定定怔了半晌。而後一掃裙袍,同樣飛身而去。
還有雪池的或歌。
她穿過雪池終年不散的雷鳴電光,接了傳書後一挽長發,扎了一個方便的髻子。帶著雪池的雲雷,從南端趕赴北地。
……
世間各處執掌之地,仙都眾仙都在同時同刻接到了同樣的空白傳書。
正如“靈王”所說,無需任何緣由便直赴靈台。他們身伴仙光,仿佛千道飛虹,在頃刻之間,匯聚往九霄之上。
而靈台高崖的仙堂裡,同仙首說話的眾人忽然噤聲。
整個仙堂陷在一片空寂的安靜裡。那種安靜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明這裡站著許多仙,卻好像空無一人,皆是虛影。
“怎麽了?”有仙打破安靜,謹慎問道。
下一瞬,有仙使連上十二層高峰,嘶聲叫道:“有人強闖仙都靈台!!!”
***
一切場景都與二十五年前的現世如出一轍,仿佛昨日重現。
只是這一次,烏行雪這邊多了一道身影——
他一身素衣卷風楔入靈台高崖時,蒼白的霜順著高崖上的瑤宮仙殿疾速蔓延。轉眼之間,他所過之處皆冰雪。
而在靈台眾仙身攜法寶而來,仙首明燈一掃,火光耀目之時。一道銀白長影橫貫而來,帶著朗如清風的劍鳴,落進烏行雪一貫空空如也的手中。
時隔整整三百年。
他早已不再是靈王,卻重新握住了那把劍。
這一次的蕭複暄也不會再匆匆趕來。
他那張狂的劍意與烏行雪並肩而至,像最洶湧的海潮,卷天而過。
萬道金色劍影直落於靈台眾仙身前,砸地之時,瑤宮仙殿的地面碎裂有聲,白石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