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觸碰到它們就會發現,那些靈魄以及它們身上的滔天怨氣,究竟有多凶險難纏!
它們口中無齒,又好像無處不是利齒。
只要將人包裹住,那些無盡怨氣便會將人剮得血肉模糊。到處都是傷口,到處都是血。
所以當寧懷衫又一次撕盡靈魄,從怨氣中顯露身形時,他已經快成一個血人了。
血從他額頭髮髻流淌下來,洇進眼睛裡……
於是他連眼睛都是鮮紅的。
他捏碎了手裡緊攥的一抹靈魄,悍然回身看向那道縫隙,啞聲道:“再來啊!”
然後又沒入了更深濃的怨氣中。
每當一波靈魄消散在寧懷衫手裡,就有更多靈魄從亂線各處冒出頭來,穿過荒野,源源不斷地聚向此處。
世上的亡人那樣多,連“萬”字都計不過來,遍布各處。卻仿佛在同一時刻被弄醒了,由一雙無形的手推過來。
結果便是……無窮無盡。
***
寧懷衫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擋下了多少靈魄,也弄不清自己在這道縫隙前守了多久。
起初,他的咒罵和自語沒有停過。每擋一波,便會半譏嘲半發泄地爆幾句粗言。但只要是人,就總有會累的時候,哪怕是好動又碎嘴的寧懷衫也不例外。
慢慢的,雀不落裡的咒罵粗語便越來越少。
不知從哪一刻起,寧懷衫再沒有出過聲,只是沉默地一下又一下地祭出殺招。
這大概是寧懷衫今生最像“邪魔”的一刻。
***
他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手腳速度終於慢下來,但他沒有停。亂線上有數以萬計的靈魄穿過縫隙,撲向現世,卻被他絞殺在雀不落裡。
整整一個時辰,一刻未停。
他帶著滿身毒霧守在這裡,沒有錯漏過一個。
終於……
他在撕碎一道靈魄時,招式太重,腳下踉蹌了一步。
從踉蹌到穩住身形,只是一個瞬間。但那些靈魄卻看準了這個瞬間,一下子反撲上去!
它們同時撕咬住了寧懷衫的脖頸、肩膀、手和腿,還有更多則掏向他心口。
那一刻,雀不落裡幾乎出現了一片血霧。
寧懷衫就在那片血霧裡悶哼出聲。
他低低吼了一聲,隆起的血脈紋路重重搏動了一下!接著,他兩手毒霧便連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狠砸下去。
“轟——”
一聲驚天巨響,就見毒霧形成的漩渦將百千靈魄卷入其中,又猛地炸開。
雀不落肆虐的怨氣瞬間清掃一空。
寧懷衫卻身形一晃倒塌下去。
他一隻膝蓋重重地磕在石地上,一手撐住地面。鮮血淅淅瀝瀝在地上積成了一窪。
但他心裡知道,這依然不是終結。
因為他已經嗅到了更多、更濃的陰潮味,就來自於他背後的縫隙裡。不用回頭他也知道,又有數以千計、萬計的靈魄被操控著趕聚過來。
這一次,不知道他還能擋住多少……
就在他低吼一聲,攥著拳要強站起來時。縫隙裡隱約傳來了一道聲音。
那聲音遠得像在另一個世界,喊了他一聲:“寧懷衫!!!”
“誰?”
寧懷衫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他守在現世的雀不落裡,僅有一道無形的縫隙能嗅到來自亂線的風,其他一切皆看不見。
所以他並不知曉……
就在方才,萬千靈魄又一次匯聚在亂線山野之間,想要順著縫隙撲往現世之時。有一道人影從亂線仙穿雲而下,兩手蓄滿殺招,如飛星一般砸落在靈魄漫天的怨氣中。
他重重落地的瞬間,殺招陡然而開——
那萬千靈魄便被那道人影攔截下來!
那千鈞一刻趕赴下來的不是別人,是方儲。
方儲在亂線這頭攔住了奔往現世的靈魄,他背對著那道通往現世的縫隙,喊了寧懷衫一聲,問道:“還撐得住麽?”
亂線和現世之間的相隔,既不能以時間來算,亦不能以距離來算,本不該相互聽聞。
但在這一刻,亂線上的方儲總覺得自己能聽見雀不落的聲音。
於是他用脊背擋住通道,頭也不回地又喊了一聲:“傻子!還活著麽?!”
這句問話順著不知多長的通道,依稀傳到了現世。
寧懷衫半跪在雀不落的院子裡,在滿地鮮血中緩慢地笑起來。
這話太熟悉了,再渺遠再模糊,他也認得出來。
曾經每一次聽見方儲叫“傻子”,他總會在翻臉的邊緣回敬幾句。唯獨這一次,他是笑著的。
“你他娘的……”寧懷衫笑著罵了一句。
他睜開眼,同樣背對著縫隙通道說:“你怎麽來了?”
他嗓音早就啞了,聲量並不大。但亂線上的人卻好像聽見了。
過了片刻,他依稀聽見了方儲模糊的回答:“還能怎麽,城主讓我來幫你。”
寧懷衫吐掉嘴裡的血,道:“滾吧,我厲害得很,用不著你幫!況且你來了,城主天宿那邊怎麽辦?!”
方儲似乎在那邊罵了一句什麽,然後說:“閉嘴吧你。”
寧懷衫又笑起來。
他抹掉了滿臉的血,扭動著脖頸肩骨,又慢慢直起身來。
他說:“我活蹦亂跳,還能撕它幾萬個,你別搶功勞,讓它們放馬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