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條路,那“仙君”沒有多提,說得極為簡單。他說:“實在堪不破,就以你自己一命回去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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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家家主起初並沒有將那夢當一回事,直到有一日,他在一座破舊廟宇前碰見一個瘦巴巴、髒兮兮的小姑娘。
那廟是一座荒廢的喜喪神廟,那小姑娘像隻受驚的雀,一看就是無家可歸之人,是個孤女。
他當時愣了一下,鬼使神差探了那小姑娘的靈。發現那小姑娘確實靈魄帶著怨氣。他又作法探了那姑娘上一世,隱約探得她上一世命也極短——家破人亡、無人庇佑,父母皆被仇人所弑。她伶仃流落,被人擄去配了冥婚,還挖了雙眼,最終落得一個慘死的結果。
他甚至探到那小姑娘慘死之後就跪在喜喪神的廟宇裡,求一個報應。
上一世慘死、命中帶怨。孤女。
這些同他夢見的一一對上了。
從那一刻起,他把夢裡那位仙君指的路當做了救命稻草,死死攥住。
他將孤女帶回封家,收為養女,取名:封殊蘭。
自從那雙兒女死後,他就沒再笑過,已經不記得如何做一個慈父了。所以他對封殊蘭算不上寵慣,為了避免看見她就想起故去的親女,他甚至同封殊蘭也並不親近。
他給了封殊蘭親近以外的一切,衣食無憂,教養精心。所有人都說,他又有了一個“掌上明珠”。
他等啊、等啊……
看著封殊蘭長大成人、獨當一面,看著她慢慢有了下一任家主之風,成了同輩之中的翹楚。
但他始終沒有等到那個所謂的“機緣”,也始終沒能見到他日思夜想的兒女。
他一日比一日煩躁,一日比一日焦慮。於是某一天,他後悔了。
當初夢裡的仙君指了兩條路。
第一條他試過了,耐心盡失,已經等不動了。於是他開始琢磨第二條。
可惜仙君沒有給他更多提點,他能抓住的只有那短短一句話。他反覆琢磨,揪住了其中兩個詞——換命、回去。
世人皆知,換命有違天理,極難。而回去更難。
但對於封家而言,他們同世人有一點不同,他守著一個秘密——神木。
借助神木之力有辦法回去,而他就守著神木的封禁之地。
他那時候已近瘋魔,隻覺得這是得天獨厚的幸事。
於是他“監守自盜”,悄悄闖了一回禁地。
他根本顧不上禁地被人生闖一回有何後果,會不會驚動什麽,會不會惹上第二次封禁,乃至更糟糕的事情。
他什麽都顧不上,隻想回去。
然後他成功了。
因為換命之術需要數以萬計的亡魂鋪路,所以他回到了極為久遠之前,距離神木被封禁還有些年。
他去了亡魂最多的京觀,卻發現京觀有個守墓人,是個散修,眉目英俊逼人,看著十分年輕,修為卻不在他之下。
以至於他硬來也討不著好,便在京觀動了些手腳。
他悄悄布了陣。
京觀最多的就是砂石,陣石混雜其中極難發現,更何況他的陣並非強陣,微不可查,卻能在日積月累中對京觀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世間有一句話叫當局者迷。
那散修就是當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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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切都順利得如他所想。
他如願以償地弄到了數以萬計的亡魂,神不知鬼不絕地連同高塔一並納為封家密地,將那雙兒女的棺木端放在其中。
最初,這雙兒女就是因他遭受報應,因他而亡。依照原本的打算,他只要將自己的命抵了就好。
可臨到關頭,他卻改了想法。
封家上下那麽多人,他身為家主,倘若當真沒了命,定會引起大亂,得不償失。
他同自己說了許多理由,最終還是將亡魂連同棺木一塊兒封上了。
他決定找一個能替代自己的人。他挑了很久,挑中了一個命格同自己極為相似的孩子,收為養子。
他將那個男孩兒領進封家大門時心想:這孩子左右快要死了,倘若不是碰到了我,一定活不了幾日。我好好養他,他還我恩情,天經地義。
他原本只打算養這麽一個孩子,拿來以命換命。
然而某一天,他在一處荒野碰到了封殊蘭……
這一次,他已經用不著這個小姑娘了。他甚至都已經走開了,沒過片刻卻還是繞了回來。
他依然伸手探了對方的靈,發現她上一世有了些許變化——她沒有在喜喪神廟徘徊不走,而是早早進了輪回,於是被他碰到的時機也早了好些年。
他猶豫很久,還是將這小姑娘帶了回去。依然收作了養女,依然取名:封殊蘭。
他還是同這養女不大親近,甚至見面也很少。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何要多養這麽一個沒有用處的孩子。
他差點以為自己還保有幾分微末的、純粹的善。
有一回他閉門冥思時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當時他想了很久,回答自己說:因為有這孩子在,我就還算半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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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半個好人。
他後來常對自己說這句話,好像說得多了,就是真的。
直到此時今日,直到被養子封徽銘以命招釘穿,直到受到天宿的詰問,靈魄震蕩的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