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 雀不落周遭的每一棟樓閣都滿滿當當, 有些不愛與人打交道的,便落在了屋脊簷頂上。乍看過去黑影幢幢, 或遠或近圍了一圈。
確實有種群魔環伺的意味。
有人在嘈雜中問道:“你們先前就在,見到城主了?”
“沒見到臉。”
有人出聲糾正:“前城主。”
“前不前的難說。”
“就是,還有得看呢。”
“所以當真是城主回來了?”
“你這話問的, 眾所周知, 那寧懷衫和方儲跟著城主的時間最久, 怎麽都算是心腹了吧?就連他倆先前都打不開雀不落的大門, 還有別人能開?”
有人順嘴譏嘲道:“說到這個,我又要歎一句可憐了。”
“誰可憐?”
“姓寧的和姓方的啊。”
“哦……此話怎講?”
“我聽聞之前蒼琅北域崩毀,那寧懷衫和方儲出了城?”
“出了。我那日剛好回城, 瞄見了一眼,也沒帶多少人,我還以為就是尋常出個門, 覓點活人。現在想來,沒準兒真是去蒼琅北域了。”
那譏嘲的人又接話道:“所以說又蠢又可憐, 都修了妖魔邪道了,居然講忠心。忠心又能怎麽樣,跟了那麽多年, 連個進門的資格都沒有, 城主眼裡的兩條狗罷了。”
寧懷衫亂扔符紙盯著院外動靜時,恰巧借著紙符聽到了這麽幾句。他手裡動作頓了一下, 過了片刻,撇著嘴翻了個白眼。
其實當年城主剛出事時,他心裡確實生出過這種想法。任誰兵荒馬亂回到住處,卻發現自己連門都進不去時,都會感到喪氣和介懷。
也是那時候,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一直留在雀不落並不是全然出於畏懼,而是真的有點把這裡當家了。
所以他格外生氣。
他這人脾氣本來就差,那陣子更是狀如惡犬,逮誰咬誰。結果咬到了方儲頭上,被方儲摁著狠狠打了一場。
那是真的……血都被打出來了。
當然,方儲也沒落著好,兩人打完,又一並閉關休養了好一陣子。
就是在閉關的時候,方儲跟他說:“等出了關,你自己滾去試。一試你就知道了,雀不落那道把咱們也擋在外面的封禁不是城主落的,應該是雀不落自己封的。”
後來寧懷衫真去試了,差點把命試進去半條。
於是他又跟方儲打了一場,又一起閉關了兩個月。但他不得不承認,方儲說得對。
照夜城其他人或許辨認不清、也不會費那心思去辨認,但他和方儲對城主的禁製氣息太熟悉了,那確實不是城主落的。
這點讓他心情好了一些。
也是從那天起,他和方儲都覺得“雀不落”這個地方不一般,多少沾點靈。
那時候方儲就說:“沒準往後有人會盯上雀不落,封禁了也好。”
果真一語成讖——新城主封薛禮一來就盯上了。
照夜城少有人知曉,寧懷衫和封薛禮其實交過手,就是在薛禮想要進雀不落的那天。
方儲常說寧懷衫“狗脾氣”,寧懷衫自己也認,他的個頭和模樣因為煉毒的關系停在少年時期,於是脾性也定格在了那時候,沉不住氣。
他自打聽了方儲的話,覺得“有人會覬覦雀不落”,有事沒事就去雀不落附近“巡邏”,於是便同封薛禮撞上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封薛禮的模樣。
那人渾身都充斥著一種違和感,因為出身仙門的關系,生了副標致的“道貌岸然”臉,頸上卻有一大片紋繡,紋的還是花,一直蔓延到左側下半張臉。有一筆剛好紋在嘴角,就顯得他那邊嘴角始終是彎著上翹的,而另一邊又很平直。
寧懷衫看了一眼就覺得別扭得很,十分不討喜。更何況對方還想進雀不落,那便是萬分不討喜。
其實寧懷衫本可以靜觀其變,等封薛禮自己被禁製打回來。但他壓不住火,罵罵咧咧就衝上去了。
好在他虎得有限,還知道利用一下雀不落的自封。
照夜城的人都知道封薛禮被雀不落的禁製斷過一隻手,養了很久才養回來。但沒人知道,那是寧懷衫連激帶引的結果。
不過那天的寧懷衫更慘一點,差點丟了命。
之所以說“差點”,是因為他承接對方殺招的時候,身體裡陡生一道屏擋,護了一下靈。
寧懷衫起初不明白這屏擋從何而來,後來連續幾日他都凍得打顫,如墜冰窖,這才漸漸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那是他來到雀不落的第幾年來著?有一次修習出了岔子,反反覆複病了好些天。那陣子他頭腦混沌總犯錯,某日就被城主叫住了。
那時候他怕烏行雪怕得要命,看見對方抬手,登時覺得自己要死了,嚇得閉上了眼。結果就感覺頭頂被拍了一掌。
那一掌其實不重,但落下的時候,仿佛當頭潑下一大桶冰水,連血都凍住了。
寧懷衫當時打了個激靈,過了半天才滿臉蒼白地睜開眼,問城主:“這是什麽?”
城主睨了他一眼,道:“還能是什麽?懲罰啊。”
後來回想,那語氣頗有點嚇唬人的意味。但當時的寧懷衫是真的怕瘋了,總覺得城主在他身上下了術法。以至於後來一整年,他都擔心自己會突然發作、爆體而亡。
再後來遲遲不見任何動靜,他便忘了。直到承接封薛禮殺招時才又想起——那道關鍵時刻保命的屏擋,或許就是城主當年下的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