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你去過天宿那裡?”
“噢,那倒沒有。我聽靈王說過,靈王總不至於在這種事上還要誆人,想必八·九不離十吧。”雲駭頓了頓,說:“整個仙都大概就屬這裡最素了。”
他早已習慣,全無在意。卻聽雲駭問他:“仙首是厭煩那些花魚鳥獸麽?”
他道:“自然不是。”
雲駭又問:“那總是一片素白,你會悶嗎?”
他靜了片刻,略作思忖道:“不會。”
他答的是“不會”,可雲駭卻似乎將那片刻的思忖認定成了“猶豫”和“遲疑”,於是從那之後,每次來他宮府,雲駭總是背著手,袖裡藏著東西。
後來,他時常發現窗台上多了一盆會學人說話的花,或是筆洗裡多了兩條小小的仙鯉。
再後來,雲駭的衣袍也變了,不再穿那些素色的衣服,罩衫有時天青、有時明黃,每回穿過門庭進來,就成了他宮府那一片素白裡唯一的顏色。
即便負責仙都宮府雜務的禮閣,也不到如此地步。
他當時有些不解,問過:“你這是作何?”
雲駭想了想,道:“就當是……弟子的孝心吧。”
“弟子的孝心”總是一點一點地添進來,從不惹眼,他不知不覺便習慣了。直到後來很久之後,久到仙都裡已經沒有大悲谷山神了,他有一日回宮府時,在門庭前猝然止步。
跟著的仙使一板一眼問他:“大人怎麽了?”
他站在那裡,掃過整個宮府,不知過了多久才抬步。
他沒有回仙使的話。
他只是想起曾經有人感慨過:“仙首這宮府好素啊,你會悶嗎?”
……
會的吧。
第102章 扯平
花信遽然收手, 猛地撤回殺招。
回撤的殺招威壓未減,倒朝他這個出招者橫掃過來。
一時間,整個大悲谷底雷霆作響, 碎石崩裂。
他疾退一步, 靈識卻還是被轟擊得散了。不過下一瞬, 他便又重新凝出了身形。
藤蔓裡逸散的黑色邪氣就是在那一刻被掃蕩開來的,地底的場景頓時清晰起來——
那片生長、供養著藤蔓的深穴居於當中, 兩道身影則落於兩端,隔著陣局和深穴相對而立。
雲駭瞥了一眼被攥過的手,背到了身後。那道長長的經幡帶著風聲, 也一並被收攏。
他抬頭朝這邊望過來, 開口道:“看來……你便是立這邪陣的人。”
這語氣實在陌生, 眼神更是陌生, 花信被問得一怔。
片刻之後他才忽然記起,自己這抹靈識化形時,下意識用了封薛禮的模樣。
於是, 一聲“雲駭”還未出口,就咽了回去。
而除了那一聲“雲駭”,花信便不知要說些什麽了。
他看著對面仙官青色的身影, 良久才道:“你為何會來這大悲谷底?”
雲駭正打量著他,聞言失笑道:“稀奇了, 這話本該由我問你才對。這整片山谷都由我看顧,我在大悲谷的任何一處都是天經地義,倒是你……”
雲駭瞥了一眼陣局, 那些如狂蟒一般的藤蔓此時已然安靜下來, 伏在深穴裡,顯出了一副乖順模樣。他又抬了眼, 經幡在他身後烈烈作響,說明氣勁始終流轉不息,隨時都能出招。
但他並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開口說道:“我實在好奇,你究竟是何許人也,居然能如此悄無聲息地在這裡布下陣局。若不是今日接到了傳書,我不知要多久才會發現這地底的蹊蹺。”
花信靜立片刻:“你接了傳書?”
雲駭愣了一下,神情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你這語氣……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傳書?”
作為曾經的仙首,花信當然知道。
那些有執掌之地的仙人,若是所掌的地方出了一些問題需要他們下界處理,便會收到傳書。可歸根結底,這還是靈台天道的意思。
天道在這個時機,驅使著雲駭來到大悲谷底,驅使他發現這道陣局……
花信的神色沉了下去。
但他忽然聽見雲駭思索片刻,得了結論:“你是仙門中人?”
花信猝然抬眸。
雲駭說:“這反應,看來是說中了。”
花信:“何出此言?”
“直覺咯。”雲駭道,“你聽到我說這整片山谷都由我看管,也沒有露出什麽意外的神色。說明見過我,知道我?或是在仙譜上翻到過我。你還知道我口中說的傳書是什麽意思。而且……”
他忽然頓了頓,眉心輕蹙了一下。他的眸光從花信身上掃過,在肩頸處停留片刻,怔怔的似乎有些出神。
“而且如何?”花信點了一句。
“而且你站得太過板正了,簡直有點像……”雲駭驀然回神,改口道:“簡直比我這正經仙人都像樣得多,一看就是仙門出身。你姓什麽?”
花信靜了靜:“封。”
雲駭一臉了然:“啊,封家,難怪難怪,人間最大的幾家仙門之一。”
他感慨完,換了神色,緩緩道:“那既然是仙門出身,為何淪落到要在這大悲谷底立一方邪陣?”
花信閉口不答。
過了片刻,他問道:“為何同我說這麽多話?”
雲駭也是一怔,他自己似乎也有一瞬間摸不明白,下意識回答說:“不知道。”
但緊接著,他便恢復了神色,不甚在意道:“我這人做事一貫隨性,覺得好奇當然要問上幾句,否則憋得慌。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你方才撤了殺招,禮尚往來我自然也要緩一緩再打,多同你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