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王”不存,亂線“不存”,於是天道強行平衡善惡之下所干涉的那些,也不複存在。
整個世間於自洽之中,落在了最平靜的時候,然後由此緩緩向前……
如此種種對於烏行雪和蕭複暄而言,是一條生死拉鋸的漫漫長路,他們走了三百年才堪堪望到盡頭。
但對於現世人間來說,一切只是一場夜來驚夢。
他們只是囫圇睡了一覺,夢到了暗無天日和屍殍遍野。
等到東方既白、天光乍亮,他們眯著眼醒來,看到燕雀掠過屋簷,那一切悲慟嚎哭和驚魂不定就像清早籠罩在河上的薄霧一樣,倏然渺遠了。
世間一切都落在煦和日光中,人們怔怔坐了片刻,那場驚夢就甚少有人再記得起來。
後來的後來,也只在一些民間話本的隻言片語中偶爾乍現。
話本裡說,世間曾經有過一株神木,也有過一座仙都,只是後來都不見了。它們徹底消失之時,正是三月。據說有天光籠罩萬物,於是所有杏花在初三那天一夜綴滿枝頭,在初七開到最盛。
繁花動山城。
人間滿是春色,唯有落花台最高的山崖之上,站著一株斑駁枯樹。那棵樹很大,參天而立,卻無一葉、也無一花。
有人說那就是神木的遺跡,它之所以斑駁乾枯,是因為世間有萬般杏花在恰好的時節替它開了。
還有人說,神木不開人間之花。倘若你在某處看見一株無花無葉的枯樹,而當下恰好有雲霞漫天而來,映襯枯枝……那就是有緣見過它了。
話本裡常說,世間是有過仙的,但人們卻再說不出來那些仙姓甚名誰,曾經為何成仙,後來又去往何處。
所以後來同樣甚少有人知曉……
這世上曾經有過一位被稱為“天宿”的仙。
他死而複生的那一天,靈台消亡,神木相抵。人間天光乍泄,大夢方醒,一切痛苦掙扎和暗無天日都成虛妄,應和了他的字號。
他字號為免。
免者,赦也,於是世間百罪皆消。
第七卷 “鵲都”
第126章 伊始
夢都城南臨江處, 有一片極好的地方。
長巷縱橫近百條,有燕雀常臨,有流水拱橋。若是找一個樓閣高處, 還能望見一條白石馬道, 直入林中。馬道連著十裡亭山, 三月初時,那裡的杏花會開遍山野。
這裡安逸又熱鬧, 鄰裡相熟,但凡有點兒新鮮事,一朝一夕之間就能傳遍街巷。而這些天, 他們偶爾會聊及同一件事, 說:“東南角那邊新添了一座宅院, 你們聽說了麽?”
“哪條巷子?”有人辨不太清東西南北, 問道。
百姓依然喜歡以奇聞大事取名,這百十條巷子並非都有名字。他們聊的,剛好就是一條無名長巷。
於是他們連比劃帶猜, 費了好些功夫才聊準了地方。
接著就怪了起來——
有一位說:“那宅院可不是新添,一直都有,就在那條巷尾, 只是以前空置著,長藤蔓蔓蓋住了院牆, 往來過路沒人注意到而已。”
還有一位說:“錯了,以前那裡明明是一處廢牆荒草地,都不知道是哪個年歲裡遺留的了, 我還在那逮過蛐蛐。那宅院就是新砌的。”
“絕無可能!你肯定記錯地方了。那樣的宅院, 若是新砌的,動靜起碼鬧一年, 你聽見過動靜嗎?”
“沒有……”
“那不就行了。”
“可是……”
茶坊裡的幾人越爭辯越糊塗,其中一人聽得累,索性道:“眼看日頭將西,左右無事,不如去看一眼。院牆是新石還是舊石,根腳生沒生青苔,還不是一看就知。”
另一人道:“有道理,走罷,去看一眼。你們聊得我直起雞皮疙瘩,我今日說什麽也要弄個明白。否則照這麽辯下去,該成鬼宅了。”
……
***
對於這些坊間爭辯,宅院的主人此時一無所知。
因為根本顧不上。
這間宅院確實是前些日子新出現在巷尾的。
它之所以出現得悄無聲息,就連往來路過的人也說不清來歷,是因為它籠罩在一層淺淡的結界裡。
結界出自蕭複暄之手。
同天宿曾經立過的無數結界截然不同,這層結界沒有任何攻擊性。它就像縈繞的薄霧一樣,不會傷到誰,也不會阻攔誰。只會模糊周遭百姓的認知,讓路過的行人習慣這座宅院的存在……
噢,還要擋一下宅院裡的聲音,因為院子裡的人略有些鬧。
至於為何會鬧,這就得從蕭複暄睜眼的那天說起。
***
蕭複暄死而複生睜眼所在的地方,其實應該是照夜城的雀不落院裡,畢竟那是亂線到現世的出口。
但因為靈台消亡、神木相抵。整個現世數百年所歷經的種種,都已經在自洽之中改天換地。
所以世上已經沒有那個魔窟照夜城了,自然也沒有那座鳥雀不敢靠近的城主宅院。
那處地方還是山野。
蕭複暄就醒在那片山野裡,裹挾著滿身冷鐵似的血味,抱著衣袍殷紅尚未睜眼的烏行雪,下了山踏進人間。
他本想尋一處無人驚擾的靈地,守著烏行雪醒來。
但臨到關頭又改了主意。
那些靈地總是方圓數裡之內不見人跡,太過偏僻也太過安靜。總叫人想起蒼琅北域雲霧不散的三十三層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