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身為靈王所天然要背負的痛楚,他經歷了太多次,早就已經習慣了。
那種滋味常發於深夜,有時輕一些,他便像是沒事人一般忍著,不會被人覺察到那點不適。
但有時則會重一些,那就不是單純靠忍能捱過去的了,但他依然能控制著不在人前顯露出來,等回了坐春風再調養。
這回大概是天詔讓他處理的亂線太多太麻煩,著實耗費了他不少心神,所以那種冷痛席卷時簡直來勢洶洶,便讓蕭複暄探到了,平白惹人擔心。
當時蕭複暄眉心皺得極緊,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其實烏行雪說不明白、也無從說起,隻好道:“可能之前辦事的時候有些損耗,休養休養就好。”
鑒於他常糊弄人,蕭複暄當時許是沒全信,便傳了書信來問他那兩個好騙的童子。
好在這次烏行雪沒說假話,童子也沒胡亂賣主。他們給蕭複暄的回書同自家大人所說差不多,說是:“以前辦完事回來也會這樣,總是沒兩天就好了。”
蕭複暄又傳書來問:“如何好的?可有用丹藥或是旁的什麽?”
小童子回信道:“不曾,大人每回都是靜坐一兩日,自然而然就好了。”
於是蕭複暄也挑不出毛病,只能在烏行雪靜坐休養時在一旁看護著。
烏行雪靜坐時五感幾乎是閉合的,感知不到周遭的事情。所以那一段記憶也變得十分模糊不清,就像身處在混沌之中。
那種混沌之感一直延續到第二日,他離開落花山市,回到仙都坐春風。
可能正因如此,他才總覺得自己漏了什麽東西,或是遺失了某段記憶。
小童子說:“大人是昨夜戌時回來的,一個人。”
他強調了一句。
烏行雪聽他這語氣有些好笑,便道:“一個人怎麽了?”
小童子說:“我們本以為,大人身體有所損耗的情形下,天宿大人定會把大人安穩送到坐春風再離開呢。”
烏行雪其實也模糊不清,但隱約記得:“他半途有事被遣走了,況且我調養一夜已經好了。”
“我知道,大人昨夜回來也是這麽說的。”小童子道。其實那種一紙天詔將人遣走的事常有,他家大人也常如此。何況人間邪魔這些年陡然猖獗起來,天宿事多也是正常。
他就是胡亂擔心而已。
“不過昨夜天宿雖然不在,但大人身上有一道護印,應當是天宿大人的手筆。”小童子道,“一直到大人進了坐春風,護印才散。”
有護印在,倒是與親身在側沒什麽區別。
“看在這護印的份上,就不扣天宿大人存在這的酒了。”小童子咕噥了一聲。
“這時候倒是知道護主。”烏行雪沒好氣道,“平日裡賣我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如此憤然。”
小童子撓了撓頭,一臉訕訕。
烏行雪又道:“再之後呢?”
“再之後?唔……大人你回來之後又靜坐調養了一會兒,便支著頭小憩了片刻。”小童子說,“再睜眼就是剛剛了。”
小童子這麽一溜說下來,同烏行雪記憶裡的沒什麽差別。又有往來的傳書作證,將前後都串聯了起來,好像他在落花山市這一晚的經歷確實如此,沒什麽問題。
烏行雪又兀自坐了好一會兒,才對小童子說:“行吧,可能是我睡糊塗了。”
小童子不明所以,問他:“大人原本以為怎麽了?”
烏行雪想了想道:“以為……”
“以為有人對我做了些手腳。”
小童子道:“怎麽可能呢?大人可是靈王啊。”
小傻子語氣十分驕傲,聽得烏行雪啞然失笑,欣然點頭道:“有點道理。”
世間能對他做手腳的人屈指可數,做了手腳還難以捉查的更是萬中無一。蕭複暄倒是有機會,但天宿大人犯不著。
而除此以外……
總不至於是靈台天道。
***
所以那次從落花山市出來後,烏行雪並不記得自己在那場深夜裡去過客棧後院,進過封禁之地。
他也不記得自己看到那些倒吊在廟宇裡的靈縛時,心裡燒起過蓬勃怒意。
他同樣不記得自己去過封家,質問過封徽銘那些與蕭複暄因果牽連的靈縛究竟由誰聚集。
他隻記得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後的事情,中間這段統統成為了靜坐休養時的一片混沌。
所以那之後,他如常在仙都又呆了二十多年。
他竟然在仙都安穩地又呆了二十多年……
後來的他再想起那二十多年,隻覺得茫然而荒謬,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第83章 謬事
二十多年對於普通人來說, 那是將近半生了。足以讓黃口小兒拔節成人,足以讓盛年之人垂垂老矣。
但是對於仙都來說,只是眨眼之間。
在那二十多年裡, 眾仙各司其職, 一如往常——
烏行雪還是常接天詔去斬那些亂線, 只是辦完事後,他有很久都沒有再踏足過落花山市了。
那就像是一種冥冥之中, 他明明不記得那夜所見的事情了,也不記得當時的憤怒,但他似乎下意識避開了那個地方。
而且每當他斬完亂線, 要往落花台那個方向去時, 總有這樣或那樣的事橫插進來, 以至於他常在中途改變主意, 要麽徑直回仙都,要麽去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