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孩童就應當含著松子糖、牽著上元燈,扁扁嘴逗逗趣,而不是去習慣什麽生死殺伐。
小童子不知自家大人用心良苦,委屈完又道:“後來大人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們兩個看屋子。”
烏行雪:“然後呢?”
小童子說:“然後大人還不過癮,非要戲耍我們。”
烏行雪挑眉:“有麽?”
小童子道:“有啊!”
烏行雪洗耳恭聽,小童子掰著手指頭,道:“大人走了沒多久,日頭剛要往西落,應當是剛到酉時,我們兩個就接到了一封傳書。”
烏行雪在亂線裡所耗的時間哪怕再久,對於尋常人間來說,也不過是眨眼之間,至多不過幾個時辰而已。
小童子所說的酉時,正是他處理完天詔所說的那些事,剛到落花山市的時候。
山市熱鬧,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多。每次到了那裡,或是去人間其他有意思的地方,烏行雪都會丟一封傳書出去,把那兩個小童子召下來。
嘴上說的是懶得拿劍,讓他們幫忙抱著,做些雜事。其實就是帶他們四處走走,遊歷而已。
每次這兩個小童子都盼著傳書,接到了自然很高興,不過這回稍有些例外。
小童子說:“大人在傳書裡說,你到落花山市了,召我們兩個下去。結果!”
他重重地說:“我們都要動身了,又收到大人另一封傳書,說山市今日有些凌亂,有家胭脂鋪子不知怎麽翻了個推車,弄得滿山道都是脂粉味,說我倆會打噴嚏,就別去了吧,下回再說。”
小童子說完氣哼哼地睨著烏行雪,烏行雪看他那模樣有些好笑。
但這出爾反爾的混帳傳書確實是他寫的沒錯。
傳書裡的內容倒也沒有瞎編,落花山市是有一家胭脂鋪子撞翻了一輛車攤。眼下說起這件事,烏行雪還仿佛能聞見那股隨風而走的脂粉味,濃得嗆人。
不過他改主意卻並不是真的因為那一車胭脂,而是因為他剛到落花山市就見到了蕭複暄。
說來有些奇妙……
明明他和蕭複暄在仙都時常在一塊兒,明明去對方的宮府連門都不必敲、穿行自如,明明情迷時會抵著鼻尖接吻,再親昵不過也再熟悉不過,但在人間忽然見到對方時,還是會有悸動和驚喜。
那天傍晚的落花山市上了燈,那些燈連成長長一串,紙皮上繪的花在風裡轉著,煌煌成片。
他隔著燈火,在山市的人潮中看見蕭複暄。
那些穿梭於亂線,清理、斬殺所帶來的沉鬱和困頓在那一刻消散不見,他抓著劍,衝蕭複暄笑起來。
有那麽一瞬間,烏行雪心裡生出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忽然覺得……他和蕭複暄之間的初見就應該是這樣——在熱鬧的人間,在落花台下的山市裡,在往來的人潮和燈影中驀然相遇。
而不是在空遼的仙都。
烏行雪逆著行人,正要抬步,就見蕭複暄已經走過來。
他抬起的眼裡映著燈火的光亮,問道:“天宿大人不是承了天詔去瑰洲,怎麽偷偷來了這裡?”
蕭複暄看著他,道:“等人。”
烏行雪的眼睛便彎了起來。
但他佯裝在人群裡找尋一番,道:“哦,等的是哪個佳人,我要暫避一下麽?”
蕭複暄有些無奈地看著他:“……烏行雪。”
他平日常叫“靈王大人”,帶著幾分故意。“烏行雪”這個名字他叫過幾次,都是在私下,唇齒相接的時候。
以至於烏行雪聽到這個名字從蕭複暄口中叫出來,就下意識想起那些瞬間,於是……就連穿行而過的夜風都變得癡纏微熱起來。
烏行雪舔了一下唇,不再扯什麽“佳人”之類的,直言道:“所以你是在等我,我召一回小童子還知道要傳封書呢,你連個話音都不傳,就這麽乾等?”
蕭複暄:“你不是也接了天詔?傳音未必能收到。”
當時的烏行雪被山市的光迷了眼,沒有多想。很久以後再想起這句話時,他才忽然意識到,那時候的蕭複暄應該早就知道他接了天詔是做什麽了。否則不會那樣回答。
那時候他聽到蕭複暄這句話,只是逗弄道:“我又不住在這,辦完事也時常會去其他地方。倘若我這次就去了別處,或者已經回仙都了,那你豈不是白等一場?”
蕭複暄道:“那就再一紙傳音抓你過來。”
烏行雪:“?”
烏行雪用劍柄戳了他腰肌一下:“堂堂靈王,你用‘抓’的?”
蕭複暄垂眸想了想,改口道:“捉。”
靈王抬腳就要衝他去,就見蕭複暄似乎是半眯著長眸帶了點笑意,在他銀靴落下之時已然瞬移到了一步之外。
烏行雪就是在那個時候改了主意,兩指一搓傳書去了仙都,讓那兩個小童子別跟來了。
他其實一直覺得自己和蕭複暄之間的相處有些奇怪。既不像那些修行的仙侶,也不像人間夫妻。
他見過很多修行的道侶,大多相敬如賓,親近中總帶著幾分刻板的疏離。
他和蕭複暄並非如此,他們似乎從未有過“相敬如賓”的時候。
而那些人間燕爾若是成了夫妻,便日日相攜,大事小事吃穿用度都在一起,兩個人熟悉得像一個人。
他們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