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懷衫拉著個驢臉,道:“哎,你不是來看我的麽?你老拿這半邊後腦杓對著我算怎麽回事?你老往那邊看什麽, 那有什麽可看的?”
方儲倒是也不慌, 平靜地答道:“那邊有城主,你關在樓裡閉門思過, 我自然不能放松,多看一會兒也是應當。”
寧懷衫張口就道:“放屁!糊弄誰呢?你當我傻還是當我瞎?”
方儲怔了一下,終於收了片刻目光,朝門內瞥了一眼。
盡管隔著一層門,但他就好像能看見寧懷衫似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寧懷衫身上。
寧懷衫抬手指著院內道:“露個後腦杓給我我就看不出來了?你明明是望著那處發呆呢,根本沒看盯著城主的門,還一刻不能放松……”
方儲隔著門看了他好一會兒,這才又轉回去,道:“大差不差,有動靜都看得見。”
寧懷衫皺起眉:“你今天說話真是奇奇怪怪。”
方儲:“哪裡奇怪?”
寧懷衫道:“哪裡都奇怪……”
他透過門縫,漆黑的眼珠忽然半眯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方儲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你說實話——”
方儲抬眼看向他。
寧懷衫道:“你在落花山市是不是碰到什麽了?你每回有心事就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方儲聽到他那句“半死不活”,眸光微微動了一下。但沒應聲回答,只是又把頭轉了回去。
寧懷衫順著他的視線,只看到院裡那棵參天高樹,他沒好氣地咕噥道:“那樹有什麽可看的,格外好發呆還是怎麽的?”
過了片刻,他聽到方儲緩聲說道:“以前沒機會……仔細看。”
寧懷衫嗤笑一聲道:“怎麽了你這是,矯情死了。別告訴我是因為二十五年沒能回來,這會兒看見院裡什麽東西都覺得不容易。”
方儲又瞥了他一眼,居然應道:“差不離。”
寧懷衫翻了個白眼,但沒再嗤嘲。
相較於他這個性格,方儲確實心思多一點。太多年沒能回來,盯著院裡的一樹一花頻頻感慨也不奇怪。寧懷衫勉強忍了他的酸氣,並附和說:“不過也確實不容易,你看看咱們雀不落外面圍著的人,哪個不是巴巴盯著這邊,卻連棵樹都看不清。”
方儲不知想到了什麽,失笑道,“你這話……”
寧懷衫:“我這話怎麽了?有問題?”
方儲道:“沒有。”
他頓了一下,又道:“一點也沒說錯,多少人想看這棵樹,一輩子都看不到。”
寧懷衫:“那是!”
眾所周知,站在雀不落院外是看不清院裡的東西的,哪怕是這棵參天大樹,也縈繞在雲霧中,從來都看不清。
一時間,就連寧懷衫都沾染了一點酸腐氣,竟然也覺得這院裡的一草一木都值得說道說道。他也看著那巨樹發了會兒呆,喃喃道:“說起來,這樹好像從來沒變過……”
方儲沒回頭,靜了一會兒應道:“是的吧。”
“它開過花、結過果麽?”寧懷衫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宅院裡生活過數十年,每日抬頭就能看見這棵樹,卻好像真的從來沒有仔細看過。
以至於這會兒努力回想起來,甚至不敢確定這樹有沒有開過花,有沒有落過葉。
他以為是自己粗枝大葉,沒注意。誰知他問完之後,卻遲遲沒有聽到方儲回答。
寧懷衫一貫直來直去,立刻道:“你以前有事沒事就看著院裡發呆,就像現在這樣。不會答不上來吧?”
方儲:“……”
寧懷衫嘲笑道:“哎,看得跟真的一樣,原來同我半斤八兩啊?那城主每回說我心眼粗,我可真是冤死了!”
在寧懷衫的印象裡,這棵樹好像確實是數十年如一日,沒有過什麽變化。
“應該沒開過花,這麽大一棵樹若是開花,一定很惹眼。”寧懷衫咕噥著,忽然一驚。
若是以前,他一定不會多作聯想,畢竟區區一棵樹而已……
這種參天之木在別處可能還會惹人多看幾眼,在照夜城卻一點兒也不稀奇。照夜城邪魔聚集,那些邪魔的宅院、洞府一個比一個不守城規。
別說是院子裡有一棵大樹了,甚至有些邪魔的洞府本身就是一棵樹——說是受不了地氣,放著屋子不住,原地立了一棵樹,在枝椏間做了個巨大的巢,整日就住在巢裡,腳不沾地。
一切怪人怪事在照夜城都會變得稀松平常,沒人會覺得一棵樹有什麽值得深想的。
但如今的寧懷衫不一樣了。
他在封家那座高塔裡,見過他家城主身前出現的神木虛影。
有那神木虛影在前,他再看院裡這棵樹就不一樣了,總覺得這棵樹跟那棵神木是不是有什麽關系?
他下意識拱了一下手肘,想跟方儲悄悄討論討論,卻一肘子拱在門上:“嘶——”
方儲轉頭看他。
寧懷衫連忙道:“沒什麽沒什麽,我走神了。我就是在想啊,你說這樹會不會……”
方儲靜靜地聽著,似乎對這棵樹有著無限耐心。
但寧懷衫話沒說完,又自己搖了搖頭,“應該不是,我亂想的。”
封家高塔裡出現的神木,僅僅是一道虛影就光華燦爛,叫人全然移不開眼,天然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仙氣和神性。但院裡這棵……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