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邪魔在身有損傷時,都不會急著出城,以免運氣糟糕撞上棘手的仙門,把自己折進去。
偏偏今時今日,他們同時一反常態。
如此之多的邪魔,若是像往常一樣獨自來去也就罷了,若是他們棄了本性,不再相互算計著,而是湊聚成團……
那所到之處,恐怕皆是大亂。
如此場景,光是想一想都叫人頭皮發麻。而那些遭殃的城鎮百姓,走投無路之下,可不得祈求神仙庇佑麽!
再聯想亂線仙都驟然鼎盛的香火,恐怕便是由此而來。
烏行雪的臉色瞬間冷若寒霜。
他嗅了嗅寒風裡的邪息,同蕭複暄一起循著氣息直追而去。
“人間仙門說來也有百家,總不至於半刻都截擋不了。”烏行雪在疾風中說道,“香火怎麽會漲得那樣快。”
“真正堪當一用者,屈指可數。”蕭複暄道。
這二十五年來,亂線仙都愈發明晰鼎盛,在靈台天道所要的善惡平衡之下,現世邪魔便猖獗橫行,仙門也一再衰落。
雖然提起來總說是仙門百家,但看蒼琅北域崩塌那一夜的場景便可知曉,真正堪當一用的,確實屈指可數。
花家家主和長老都出了事,難免自顧不暇。於是聲名最盛的,還是封家。
封家弟子數千,擋倒是能作一擋,但能撐多久誰也不好說。
況且今日擋了這遭,明日又會橫生新禍。只要轉去亂線的靈台天道還能干涉現世,這些便沒有盡頭。
“與其這樣追著禍亂四處跑,不如將源頭截斷。”烏行雪思忖道,“叫靈台天道的手伸不到現世來。”
如此一來,現世不會再跟著橫遭災禍,生靈塗炭。
而靈台天道也相當於畫地為牢,將自己困鎖在了亂線之上。
到那時再清毀亂線靈台,它便無處可轉了。
“何謂源頭?”蕭複暄問。
烏行雪沉吟道:“這點我其實想過不止一回,後來便發現,當初亂線橫生時,天道居於現世靈台之上,能執掌亂線之事,是因為它們是相勾連的。”
“每一條亂線,都是由現世的某個人所開。”烏行雪解釋道:“開線者本該是現世的人,卻將因果帶進了亂線中。這便好比從現世往亂線砌了一座橋。靈台天道自然而然能順著這座橋,干涉到亂線。”
“確實。”蕭複暄道,“順理成章。”
“倘若將‘橋’截斷,那干涉也自然而然到不了另一端。”烏行雪說著頓了一下,道:“不過眼下與我當年所猜有些出入。”
“哦?”
烏行雪道:“因為這條亂線的‘橋’照理說應當是封家家主,再算上一個花信。如今這兩人都已經散了靈,但靈台天道的干涉卻還在。”
況且,靈台天道清理這兩位的時候,可半點兒不見猶豫。每一步都在烏行雪和蕭複暄之前。
雖說天道無形無狀、無心無情。某一個人的生死在它看來,根本不算什麽。但如果它干涉兩邊需要倚賴於此,那應當不會主動引人斬斷。
它如此乾脆,只能說明所謂的“橋”,並不止於這兩位。
可除此之外,還有誰呢?
烏行雪反覆回想著封家家主的詰問,還有花信的詰問。試圖想起除了這兩人,還有誰牽連在這因果中,會成為那座“橋”。
就在他回想之時,忽然聽見蕭複暄開了口:“會是相反的人麽。”
烏行雪一愣:“什麽?”
蕭複暄道:“天道居於現世靈台,干涉亂線時,倚賴的是現世砌往亂線的橋,那——”
沒等他說完,烏行雪猛然反應過來。
那一瞬,他自嘲一笑。
他見的亂線太多,“橋”也太多,反倒讓他下意識鑽進了胡同裡。其實正如蕭複暄所說,應當要反一下的。
如今的靈台天道居於亂線,它要干涉現世,倚賴的就不該是封家家主、花信這樣的人,而是從亂線砌往現世的橋。
“是我想岔了。”烏行雪道,“那咱倆要尋的就得是亂線之人,卻因為某種因果,正身處在現世中。”
理出這一點時,烏行雪莫名有點心驚。
究竟是什麽人,自亂線來到現世,還不曾被人起疑?數十年乃至百年都安安穩穩,沒有引起過什麽波瀾?
烏行雪腦中模模糊糊閃過一道念頭,正要開口,就聽見蕭複暄說道:“你還記得封家埋於高塔底下的那對棺木麽?”
烏行雪眼皮一跳,那道模糊的念頭瞬間清晰起來:“記得,封家家主的那雙兒女!”
亂線之上,封家家主依然沒能躲過兒女雙雙夭折的命,於是他心有不甘,將兒女屍骨入殮,封進棺材,圈在高塔之下的陣局裡。
只等著某一天的某個時機,借他收養的封徽銘,給那雙兒女續上命。
只是……
直到他和封徽銘雙雙身死,那續命的陣局也始終沒能成功。
蕭複暄道:“我留在亂線的本體軀殼先前接了天詔,去封家清理殘局時,發現那對棺材裡其實沒有封家那雙兒女的靈魄殘余。”
“一點都沒有?”烏行雪問。
“沒有。”
如果一點靈魄都不剩,那就無怪乎續不成命或換不成命了。連根基都沒有,該怎麽續?怎麽換?
這個道理,封家家主不可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