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能理解程野秋前世兩百年間的疼痛嗎?
加害者無論怎樣共情受害者,說到底都只是站在安全區域自以為是的自我感動而已。
難怪程野秋不相信他,就連宋酒塵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所以,宋酒塵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前世程野秋承受過的痛苦,如今他親手再施加給自己。
兩世的記憶讓宋酒塵知曉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識,這門種靈根於己身的法門,還是他後來打上煌宮之後找到的魔道功法。
自然,魔修是將天地靈根種在別人身體裡,最後自己收割成果;宋酒塵卻種在自己體內。
剖開自己的血肉,將一株活生生的饗血蘭放進去,讓根扎在金丹內、讓枝葉在經脈內生長、讓花苞與頭顱融為一體……哪怕已經穩定在金丹境界,那強烈的排異反應都讓宋酒塵感受到無比的痛苦,移植成功的那一天,他疼得將自己的腿抓出血,挑了幾個魔修聚集地殺得忘我,才沒讓自己瘋掉。
甚至融合成功的現在,宋酒塵依然時不時能感到來自軀體和靈魂的疼痛。
宋酒塵不怕疼痛。
他只怕程野秋不接受。
軀體的痛苦他可以複製,心靈的痛苦他如何複製?
程野秋前世對他如此信任、如此憧憬,卻被他親手毀了。兩百年漫漫的長夜中,程師弟有過多少絕望與掙扎,他甚至不敢去想。
宋酒塵過去向來謀定而後動,至少有七八分把握才敢動手。
唯獨這一次,程野秋願不願意“用”現在的他,他半分把握也無。
可他義無反顧。
要說為什麽……
“為什麽?”
面對程野秋的問題,宋酒塵輕輕吐了口氣,壓下自丹田綿延至頭顱的疼痛,微微笑道:“因為這就是我的道——程師弟,這一次,你便是我的道。”
哪怕這條道可能不會給他任何回應、哪怕因此他的道途、他的一切都盡歸於他人之手,他也絕不後悔。
……
北海的浪花拍打在星塔底部,天邊已出現了一縷晨曦。
當天亮之後,星塔便會再次隱匿。還在星塔內的人,也同時被星塔藏匿起來,便是天魔也找不到。
程野秋慢慢睜開眼睛。
突破到養神期之後,他對世界的感應更加清晰明朗,甚至能遙遙“看”到海中遊動的魚蘊含的靈氣和境界。
同時,一股強烈的饑渴感襲擊了程野秋的靈魂。
他在築基圓滿攢了那麽久的靈力,早已被天星骨吸得一滴都不剩。
一隻半人高的鼎站在他身邊,見程野秋醒來,立刻打開鼎蓋——鼎中是三枚青與紅交織的靈丹,鼎蓋剛開,就看到靈氣凝聚成祥雲嫋嫋浮起。
“快、快吃!”
程野秋取了一枚服下。
比北海的浪濤更加洶湧澎湃的靈力瞬間湧入他的經脈,甚至讓程野秋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滿足感,連天星骨都吞噬得極為滿意,從骨子裡帶出愜意與舒適。
饗血蘭在變成類似天星骨的性質後,便是天星骨最愛吃的“珍饈”。
程野秋服用兩枚修煉之後,終於滿足了天星骨的渴求,自身也積攢下了一些靈力。
剩下的一枚靈丹,程野秋小心地放在玉瓶中,暫且收了起來。
宋酒塵已重新戴上面具,注意到程野秋的動作:“不用完麽?”
程野秋搖搖頭:“境界已經穩定,我該返回宗門了。”
宋酒塵沉默了片刻,道:“我送程師弟過毒蘭沼。”
“不必了,我知道路。”
看著程野秋的背影,宋酒塵唇角繃起,隨後又道:“待我休養好,便傳信給程師弟,好讓程師弟煉第次丹。”
程野秋沒有回答,隻化作遁光,離開了星塔。
宋酒塵靠在牆邊,極為緩慢地吐了口氣。
他的氣息有些衰弱,但紅色的眸子極為明亮。
……
“你應該讓他再割兩塊肉給你,多煉兩爐的。”
胡蘿卜說完這句話,又否定了自己,“唔,涸澤而漁不是好主意,讓他養好了繼續割。”
程野秋沒有說話。
胡蘿卜又有些奇怪地道:“我還以為你會很抗拒用他的血肉煉成的丹呢——靈丹什麽味道?”
“很好吃。”
胡蘿卜吃驚地跳了跳:“你可別變成吃人血肉的魔修啊!”
“胡說什麽。”程野秋無奈地道,“這靈丹被天星骨吸收之後反饋給我的感覺就是很好吃。”
胡蘿卜這才放下心來,嘀咕道:“我可不想劍仙大人的後裔變成無惡不作的魔修。”
程野秋已經懶得糾正胡蘿卜對他的定位,隻道:“兩枚靈丹就讓我穩定在養神期初期,不知道多少才能讓我積聚到能夠嘗試衝擊結丹。”
“天星骨愈後面需要的靈力愈海量,宋酒塵現在是金丹境,把他整個人煉成一顆靈丹,大概勉強夠你到養神境界圓滿。”
程野秋對金丹境界蘊含的靈力不太熟悉,聽胡蘿卜這樣說,沉默了好一會,才道:“看來有很長的時間去摸索我的道在哪裡。”
胡蘿卜詫異地問:“這麽早?”
“師尊要我在金丹境之前,至少摸到自己的道的門檻。”程野秋看著下方快速掠過的大地,語氣中罕見地多了一絲迷茫,“宋酒塵都能找到他的道,我該怎麽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