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侍立的啞仆臉色一變,往懷中一陣摸,摸了個空,當即惡狠狠地瞪向謝秋石。
謝秋石衝他做了個鬼臉。
啞仆面容扭曲,彎腰把手伸到身後,給他比了個“吃屁”的動作。
謝秋石“呸”了一聲。
李望塵沒瞧見他二人的無聲對罵,隻掂量著珠子,狐疑道:“這不會是那日燕仙君送的……”
“不是不是。”謝秋石忙搖頭,“哪來的什麽燕仙君,我叫岑蹊河找來的假貨。你好好收著,回去和妙印大和尚交差去,我還想再多睡會。”
“此禮貴重,恕望塵不敢收受。”李望塵說著便要將東西遞回去。
謝秋石忙一把推開:“這是佛珠,講求因緣,老子我這輩子最愛喝酒吃肉嫖娼賭博,沒有佛緣,你拿去,拿去,拿到天涯海角才好呢。”
李望塵又推脫數次,謝掌門態度果決,他隻得將珠子收入袖中:“既如此,我便多為謝掌門誦幾日經書,望謝掌門莫再推拒。”
謝秋石“唔唔”兩聲,胡亂點了頭,便把人趕出了小樓。
李望塵走後,啞仆衝他比了個小指,也跟著摔門而去,樓中複又只剩他一人。
謝秋石仰頭躺著,將錦冊蓋在臉上,閉上眼睛,想續一續昨夜那個夢,看看天帝陛下到底送了什麽,只是睡意已經退去,任他跟煎魚似的翻來覆去,卻再也睡不著了。
他百無聊賴,下意識去摸懷裡的玉珠,才想起玉珠剛被自己送了人,心中便一陣煩悶,小聲嘟囔:“石大仙啊石大仙,你到底想要什麽?”
想著想著他乾脆乾嚎著唱起了歌,不成曲調,聲音嘶啞,直難聽得那啞仆在外隔間用力踹門,窗外一樹飛鳥亦被驚起,撲棱撲棱叫著飛散。
天亮了。
謝秋石又唱了兩句,怔怔看著窗外,南地的朝陽似乎離人更近,雲霞像一匹長長的錦緞,幾乎蓋到人身上,又似孔雀展羽,光彩奪目。
一聲嘹亮的歌喉隨著日升一起劃破天空,不知是哪位幽冥弟子清晨開嗓,唱的依稀是南地有名的“海菜腔”,婉轉柔美,亢亮恣意,道似多情,又似無情。
謝秋石也跟著唱起來,好似這般便能將心頭煩悶都甩去。
他唱得難聽,那歌者也不嫌,隻頓了頓,便和著他唱起來,一引一隨,一伴一和,耐心而溫和地牽著他,縱著他,叫他想起一路遊歷時聽聞的山中情歌,想起來來往往的鴛鴦眷侶,不自覺間眼眶微紅。
我又想他了。謝秋石心道,想他時倒沒也多喜歡他,不想時心裡卻空落得緊。
“怎麽這樣呢。”他喃喃著閉上眼,反覆說道,“怎麽這樣呢……”
他再次昏睡過去,這一覺便睡到了傍晚時分,沒做夢,直睡得謝掌門頭暈眼脹,廢了好大力氣才扒拉開眼睛。
李望塵又坐在他床邊。
“你怎麽還沒回去呢?”謝秋石啞著喉嚨問。
李望塵沒有搭理他,執意念完了手中這卷經,才看著神情懨懨的謝掌門,遲疑道:“實不相瞞,我此行前來,除了誦經,還有別個問題想問謝掌門。”
謝秋石訝然失笑:“我說怎麽非得留下,什麽問題?說來聽聽。”
李望塵起身道:“事關我在武陵的一位摯友……”
謝秋石一愣。
“多年前一次試劍大會上,我與他相知相識,一見如故,相約將來結伴同行,到彼此師門一遊。”李望塵來回踱了幾步,似是在斟酌措辭,“只是事發突然,武陵派陡逢天劫,他匆匆離去,我們尚未來得及互通姓名便猝然別離。後來我也試著去了武陵數次,卻陰錯陽差,沒有再見到他。”
謝秋石眉頭一跳:“你這位摯友不會是……”
李望塵徐徐搖頭:“過了些年頭,我回到迦葉寺潛心修習,便也將這些瑣事拋諸腦後,想著人生漫長,行人紛遝,年少之約,不可過於介懷……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從每日都要想一想他,變成一月想一回他,又變成一年不過想起三四次,久而久之,甚至不太想得起他的模樣——直到謝掌門宣告繼位,前任掌門薛靈鏡的畫像被送入了登仙閣。”
謝秋輕歎一聲:“你那友人,果真是薛靈鏡。”
“確然。”李望塵無奈笑道,“瞧見他畫像那一刻,我方知道自己曾經寤寐所思的是何人。不知為何,過去早已忘卻的種種卻如昨日一般清晰起來,酒樓把盞,廊下望月,庭前論劍,挑燈煮酒……一顰一笑,皆在眼前。”
謝秋石沉默。
過了片刻他才玩著手裡的茶盞問道:“你如今來找我,又有什麽用呢?”
李望塵腳下一頓,徐徐道:“昔日故友,如今遙隔銀漢,要見一面,更是難上加難。你是武陵掌門,他若下界,總是會來尋你吧?”
謝秋石悶悶不言。
李望塵當他默認了,朝他一揖到地,懇求道:“謝掌門若有緣再見他一面,請替望塵問問仙人,可還記得昔日春城之約?若他還記得,請掌門替望塵轉交此物,若他已忘卻,那便罷了。”
說著他將一紙卷遞予謝秋石,謝秋石伸手接了,隨手揣在袖中。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