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將入寺後的情形說明清楚著實不易,江湖手段對於廟堂中人而言便如天書一般。縹緲煙也還罷了,可以形容成迷藥,梵音術縱使詳細解釋也難令人盡信,說多了反象是真的迷了本性,隻好略過不提。他隻敘述了因先以迷藥相害,又欲出手廢去自己的武功,最終反而死在純鈞劍下。此中還需隱去杜棠梨的存在,他腦中仍然時時轟然作響,頭疼得厲害,但所有的話,傅見琛都是要轉述給皇帝聽的,只有勉力支持著說完。
傅見琛默然聽罷,天宜帝的問題本來還有幾個,像為何昏迷,可曾衝撞殿內法陣,但寧王已將前後經過講得很清楚,他於是直接問了最後一件事:“偷入寺中,是否與誠毅侯小姐姚芊兒有關,陛下命五殿下想清楚再答。”
“沒有,”洛憑淵道,“我與姚小姐並無往來。”只有這個問題令他迷惑,不知為何有此一問。
傅見琛取出絹帕與信箋,示意內侍拿給寧王:“陛下吩咐,若你否認,便以此物相示,五殿下可還有什麽話說?”
話音落下,他看到寧王接過證物,神色更加不解,待到仔細看了看那紙素箋,臉上便現出一絲慍怒:“請傅學士轉告父皇,雖不知這兩樣東西從何而來,但我此前從未見過。”
“問話已畢,五殿下請起。”傅見琛道,過來攙扶寧王,神情已變得和煦,跟著整了整身上袍服,重又向洛憑淵一揖,“臣皇命在身,五殿下勿怪。適才物事是禦醫從殿下身上找到的,陛下巳時將召皇覺寺僧人入宮對質,需有個準備。”
“多謝傅大人提點。”洛憑淵道。他身上無力,跪了許久已有些搖晃。君前對質,不知太子還準備了多少手段說辭。望著傅見琛離去的背影,那一連串問題如此凌厲,他不確定天宜帝是否會相信自己的辯解。
不期然地,他又想起了靜王,兩天沒見到皇兄,像是已經隔了很久。蔣寒和魏清現在怎樣了?
天宜帝聽了回稟,一時只是沉吟,臉上陰晴不定。從傅見琛所述,洛憑淵的答話略顯凌亂,但神志應是清醒的。
五皇子矢口否認曾殺害眾人,原在他意料之中,但如果洛憑淵的敘述是真實的,就意味著這樁血案乃是昆侖府蓄意布下陷阱戕害一名皇子。一個江湖門派,不僅能把持皇寺,還敢公然殺人、栽贓誣陷,這樣的設計與布置已經遠遠超出了常理,以致有些匪夷所思:究竟仗了誰的勢敢這般肆無忌憚,就不怕觸怒朝廷,在禹周再無立足之地?
他來回想了一陣,仍覺得疑竇重重,不能確定。特別是被殺死的了因乃是昆侖府護法一說,還有就是姚芊兒的手書情信,他有意讓傅見琛最後才問,作為殺手鐧,想不到寧王毫無心虛掩飾,回復的是全然不知。
當日未設早朝,太子和安王都提前入宮,來為五皇子求情。天宜帝這次召集宗親,為了顯示鄭重,地點並非清涼殿,而是選在了靜安殿。
皇覺寺來了兩個僧人,除了那傳訊僧寂通,另一個法名寂空。兩人均是了因的弟子,都聲稱昨日親眼見到了寧王發狂殺人。
靜王到得稍晚些,他望了一眼在外面候傳的僧人,獨自走進靜安殿。殿中已聚了十多位皇室宗親,端王爺、平素很少露面的睿王爺,還有不少表親,以及面色灰敗的誠毅侯,看上去失魂落魄,還沒從喪女噩耗中緩過神來。看得出,天宜帝是決心處置得公道,不落人口實。
殿內的氣氛有些沉重,連一向愛說笑的端王爺也神情嚴肅,見到靜王時只是頷首為禮,算是打過了招呼。畢竟今日奉召入宮,是為了皇寺中的十數條性命以及一位皇子的生死榮辱。
靜王也不想與人攀談,只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站定等候。
“大皇兄有些日子沒進宮了吧,倒教人好生牽念,”太子走了過來,表情顯得很關切,“看你臉色不大好,莫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
靜王略略躬身,目光從洛文簫的臉上淡淡掠過,落在一旁的禦柱上,“尚可,不比太子殿下這般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他實在不理解,為何明明相看兩相厭,洛文簫還每次都要來討兩句沒趣。
太子被堵得無話,他多日來精心籌謀,終於到了收獲之期,由不得心情甚佳,原本就及重邊幅,今日修飾得更為用心,但在這個場合被洛湮華一點,卻顯出了自己幾分幸災樂禍。他收起面上的關心,冷冷地盯了靜王一眼,轉身走開。
反正局面已成,他倒要看看靜王有何招數,寧王又會落得個什麽下場。
時牌敲過了巳時,天宜帝升座,隨他進來的是內侍總管吳庸和禦書房侍讀傅見琛。
眾人這時都站定了位次,叩拜朝見。
靜王站在左首,往皇帝身後望去,沒有見到大內統領。他略略蹙眉,李平瀾若在宮中,此刻沒有理由不到場,唯一的可能是還沒來得及從皇覺寺趕回來。
靜安殿是皇帝平日召集群臣議決大事的所在,殿中陳設莊重肅穆。天宜帝坐於禦座之上,表情不見喜怒,有種冷冷的威嚴。
眼見眾人均已到齊,吳庸高聲道:“宣五皇子進殿。”
寧王被兩名內侍引著進入,向天宜帝行禮:“兒臣參見父皇。”他的臉色顯出幾分受傷後的憔悴,但神情很鎮定,沒讓人攙扶,聲音也還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