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起,林辰又開始了既難熬又苦命的養傷生涯,傷口疼痛、不能動彈,每日除了洛憑淵抽出時間來看望他一會兒,就只能同楊總管撥過來服侍的兩名小侍從立夏、秋分說說話了,想想就很沉悶。
盡管如此,他的神采卻在恢復,仿佛隨著心裡萌生期待,之前的落寞與消沉都被驅走了。除了有時還會發呆怔忡,他幾乎又是洛憑淵所熟悉的那個即使受傷,也會意氣飛揚寫長信的朋友了。
只是,還有一件要緊事。某日洛憑淵從外面歸來,直接對仍然半躺在床上,不被允許移動的林少將軍說道:“今日我入宮問安,已經去見了容妃娘娘和雪凝。”
林辰瞬間緊張起來:“可是告訴她們了?娘娘和雪凝說什麽?”他回來時一路上都在躺著養傷,後來即使走動也都避著外人,因此雖然不少人聽說了他的腿傷複原情況不容樂觀,卻很難確定究竟會有怎樣的後果。他與洛憑淵商議,對旁人不必多說,但至少需要告知容妃和雪凝,免得她們在宮中聽到傳言,徒增誤解擔憂。
“自然是說了。我對娘娘講得簡略一些,隻提到你的腿因為路途顛簸有些不舒服,已經請了名醫看過,再將養些日子定然痊愈如初。至於雪凝,單是這些可不夠。”洛憑淵道,“她後來拉著我單獨詢問,我就將醫治前後的詳細情形都說了。還有你最後那封信,為了將當時的狀況講清楚,我被迫也拿給她看了。”
“這樣啊,也好,等我再對雪凝說的時候,就容易多了。”林辰呆了一呆,重又沉默了。住進來這些日子,雖沒見到靜王,但府裡上下都對他很是關照。從楊總管到小侍從,無論用餐還是吃藥,得到的照料總是細致而周到,並不象是單純看在寧王面上。作為一個難以行動的臥床病人,自己實在添了不少麻煩。
“娘娘放心多了,要你好生養傷,先不要想太多。”洛憑淵道,見多了林辰這種短暫的出神,他也不去深究,“遼金使節將至,雪凝如今想出宮來府裡也不容易了,娘娘怕她離開宮中會出事,管束得比從前嚴。不過,她托我帶了話給你。”
林辰的心跳立時加快,只聽洛憑淵緩緩道:“雪凝說,她是禹周的公主,多年來享皇室榮華,此番外夷前來比武求親,倘若是為了國之大局必須和親,她唯有奉旨而行,不能違逆;但是若能過了這一劫,無論再發生什麽事,無論你的腿能不能複原,她都不會嫁給旁人。”
他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送到林辰面前,那是一隻精致的湖藍色荷包,緞面上繡著綠茵茵的青草,草地上趴了一隻金黃色帶黑章、毛茸茸的小老虎。
洛憑淵在轉述丹陽公主的話時,神情還維持著淡定,但是看到林辰拿著荷包,久久凝視,說不出話的樣子,心裡也無法平靜。
如果禹周足夠強大,敵人又怎敢明目張膽地上門挑釁?
進入臘月,雲王回京的余熱尚未散去,細心些的百姓已然注意到,洛城中的外番人增多了。
北出鎮海門,東往東華門,乃至西華門甚至南邊的朝鳳門之外,官道上常常可見身著北遼或夷金服飾的三兩行人,有的身著皮甲,有的帽垂貂尾,一眼望去五官形貌明顯有別於中原人氏,高鼻深目的西域胡人也較平日為多。
人們這才想起,前來議和的北遼與求親的夷金使節隊伍一路行來,已然踏入中原地界,快要抵達洛城,盡管早已聽說了兩股人馬的來意,但沒想到聲勢還不小,竟引來這許多外夷四面八方趕赴洛城。
京畿禁軍與靖羽衛都加緊了城門處的盤查與外城巡防。城中百姓從來見多識廣,遠不至於為此不安,都是議論紛紛,猜測朝廷會如何應對,不少人都感覺到,必定又有一場大熱鬧將要來臨。
一天夜裡,洛憑淵如往常般從瀾滄居出來,回到含笑齋,還有些未完的公事,他讓霜降磨墨,準備處理一陣才就寢。
就在此時,外面忽而傳來幾聲低叱,跟著是兵器出鞘聲、劍刃破風聲,府中的暗衛竟似與人動上了手。
他心下微凜,起身摘下牆上的純鈞寶劍,對還沒弄清怎麽回事的白露與霜降吩咐道:“待在房中不要出去。”
小侍從們來不及反應,眼前一花,寧王已經穿窗而出,飛縱到了外面。
月色之下,洛憑淵只見人影飄忽交錯,六七名暗衛皆是手持長劍,倏分倏合,攻向當中一人。秦肅也在,並不上前參戰,而是抱臂站在一旁掠陣,看到洛憑淵出來,還朝他略略點頭。
寧王心下稍安,於是也走過去一同觀戰。隨著征北大軍歸來,琅環所部的玄霜、橫刀以至凌虛都已進入洛城,大部分他還沒有見過,但府中暗衛的力量已然遠勝之前,倒不知什麽人今夜膽敢擅闖。
他定睛看去,不由喝了一聲采。眼前七名暗衛的身形步法默契無比,手中招式一時辨不分明,趨退之間的配合卻可說妙到毫厘,竟是全無破綻。但見劍光勢若白虹,組成一片密密的光幕,將敵人阻在其中。想不到玄霜往北境參戰,練成了這等高明的應敵絕招。
他再看了一會兒,又有些驚詫,來襲者雖隻孤身一人,但身法凌厲,招數雄渾精深,時時縱越撲擊而下,便如一頭夜空中的大鳥。每每出招,玄霜暗衛的劍幕便被撕得扭曲,卸去了威勢。盡管不能與壽山明王柴明相比,竟是個罕見的高手。看此人身材高大,五官酷烈如刀砍斧劈,武功路數又頗為奇詭,他心念一動,不禁重新按住了手中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