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輦行至通往后宮的垂花門,一個站在側旁的宮女迎了上來,看樣子已經等候了一陣,正是韓貴妃身邊的大宮女織錦。
吳庸跟在禦輦旁,不等皇帝發話就走了過去。
“吳總管,”織錦斂衽行了禮,“娘娘近來身體有些不適,但慮著陛下齋戒事大,一直不讓奴婢們通稟。只是這幾日娘娘實在是掛念陛下……”
“可是韓娘娘差你在此等候?”吳庸問道。
“娘娘隻說些許小事,哪裡肯煩擾陛下。是奴婢擔憂娘娘過於思念有礙鳳體,故此瞞了她前來,吳總管可能代轉陛下?”織錦說道,臉上有一絲求肯。
“你且等等。”吳庸看了她一眼,各自作為皇帝和貴妃身邊的人,打過的交道著實不少。他走到禦輦旁,低聲向皇帝稟告了一遍。
“讓她回去吧,既然貴妃身體不適,做奴婢的就該好好在邊上侍候。”天宜帝的臉色沉了下來,沒等吳庸說完就打斷了他,看也不看織錦,“后宮也該好好整頓一下了,下次若再有宮女這般沒規矩,朕必定嚴懲。”
吳庸諾諾連聲,他還從未見過天宜帝這樣不給韓貴妃面子。見織錦尤自張望,也沒再過去,隻淡淡對她擺了擺手,示意無能為力
靜王進了清涼殿冬暖閣。比起精致玲瓏的西暖閣,宮室內的陳設要簡單一些,但更顯舒適大方。洛湮華一時也顧不上打量,危機一旦過去,他就感到非常疲倦。
自從被奚茗畫開方調理身體以來,其他不見改變,精力也沒比之前好轉,反而像是稍微做些事就更容易疲累或者不舒服了。就像現在,明明仍然置身宮城之內不該放松,可他但覺全身沒有力氣,隻想合上眼睛休憩一會兒。
靜王歎了口氣,奚茗畫說得振振有詞:這是身體從過度損耗的麻木狀態,漸漸恢復正常知覺的表現,絕對是好事,但放到此時此地就不太妙,按皇帝的意思,接下來還得徹夜抄寫經書呢。他對留在宮中一夜其實不算抵觸,現下最焦灼的該是太子。
讓洛文簫去供奉歷代先祖排位的含章殿,看似沒將他怎樣,實則已經是嚴重的處罰,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訓誡與警告的意味。天宜帝除了問罪昆侖府,沒有提到繼續追查宮廷這一邊的幕後主使,但惟其如此,更說明皇帝已經極度懷疑,在考慮查下去的後果了。如此大罪,太子究竟在其中涉入了多深?一旦查出了確鑿的證據,無論是對韓貴妃還是洛文簫,處置他們都不是一件輕易的事,勢必會引起后宮與朝局的動蕩。而皇帝或許也還沒想好如何對待太子,因而才會將事情先壓下來。
而對於安王,緋雲亭是昨日洛憑淵被懷疑有罪時住了一晚的地方,讓他在那裡抄經,懲戒的意思也同樣明顯。
至於將自己擱在冬暖閣,實在看不出用意,最可能的理由也就是,明天在這裡賜給解藥比較方便吧。靜王想著,隻覺頭有些沉沉的,他不覺靠坐在窗下鋪了宮錦的長榻邊,幾天來還是睡得太少了。雖然很想和憑淵說說話,確認一下他的傷勢。但這樣也好,回去了也不踏實,明日還是得進宮求藥。
內侍進來送午膳時,發覺大皇子合目倚在裡間的榻邊,短短一刻功夫已經睡著了。
入夜時分,被陰雲籠罩了整日的天空終於飄下了雨點,時大時小,被帶了蕭瑟的秋風一卷,沙沙拍打著洛城每一處房屋的窗欞。
這一晚夜色如墨,風雨並作,直到四更才雨勢漸小。從來寂靜的靜王府前,卻被燈球火把照得一片通明,數百名軍士齊整地列隊立於府門之外,為首八名靖羽騎衛。
幾日來靖羽衛連遭昆侖府暗算,連掌攝統領之位的寧王也遭遇偷襲陷害,幾乎折戟。最後還是仰賴了一向互別苗頭的禦林衛,才得證清白。如此大仇焉能不報?這支軍隊立於靜夜之中,帶著比秋風冷雨更凜冽的肅殺,默不作聲地蓄勢待發。
洛憑淵從府中走出,秦霜隨在他身後。
“五殿下,”封景儀的聲音自一旁傳來,“我等與你同去。”
“封師兄,”洛憑淵微感意外。他的目光依次掃過腰懸長劍的封景儀,還有兩名崆峒弟子,“師弟們留下養傷,我們隨寧王殿下一同去拜會飄香酒樓。”封景儀道。
“如此甚好。”洛憑淵道。今夜靖羽衛出動大半,除了此間,沈翎也會帶領八百軍士從衛所出發,分頭行動。
門衛牽了馬過來,一名親隨遞上披風,眾人只見寧王翻身騎上了烏雲踏雪,淡淡吐出兩個字:“出發。”
依照靖羽衛的禮節,數百軍士齊齊將佩刀從鞘中抽出一半,複又重歸原位,雨夜瞬間被刀光映亮,沉默而精悍的隊列隨即朝城南方向行去。
天宜二十一年八月十四夜,禦林衛清查皇覺寺,納蘭玉黨羽盡數下獄問罪,寺院塵垢滌清。
翌日破曉,相隔不過數個時辰,寧王率所部包圍飄香酒樓,仙樂坊、醉客春老店等十余處據點均為靖羽衛查封。昆侖府不意遭此奇襲,未及反抗撤離,被捕拿者眾,至此於洛城勢力連根拔起,近十年經營盡付東流。
同日風雨止歇,重華宮於九城張貼安民皇榜,詔告昆侖府惡行。天子暫緩參拜皇寺,將行程改為太廟祭天,祈天道昌明,佑禹周國靖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