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隨也在看著司空手邊的那隻茶盞。
茶水送上來的時候太燙,他注意到司空幾次去摸杯身的溫度,最後也只是喝了兩小口。他跟徐嚴跑了一趟柳樹村,又急急忙忙趕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回來,想來這個時候也是饑渴交迫了。
想起司空眼巴巴地拿手背去試杯身的樣子,鳳隨就覺得有些好笑。他一直覺得司空生性謹慎,倒是頭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孩子氣的神情。
好像挨了欺負又不敢吭聲似的。
鳳隨微微一笑,指了指司空沒喝完的那杯茶對隨從說:“下次他來,上溫茶。”
隨從不明所以,垂頭應了聲是。
司空從內院出來,見隨從已經將馬兒喂好了,頓時喜出望外。他家裡沒有備著馬飼料,這個時辰車馬行也打烊了,要是直接讓他牽回去,馬兒怕是又要餓一夜了。
太陽已經落山,天邊還殘留著一抹淡淡的緋紅。
夜風一吹,司空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疲倦感卻從腳底卷了上來,將他整個人都拉進了懶懶散散,什麽都不願意去想的狀態裡。
街道兩旁的食肆茶館裡亮著燈,笑語喧嘩一直傳到了街上,司空還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彈奏琵琶的聲音。
他的手指在馬韁上合著節奏撥動了幾下,嘴裡輕輕哼了起來。
他其實也是會彈琵琶的。小時候家裡有個堂姐就被她媽媽帶著去學琵琶,他看著有趣,也非要學。周圍一群大人都說男孩不好學這個,他不肯答應,非要學。還被堂姐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後來堂姐又去學鋼琴了,就把她的琵琶送給他做生日禮物。她那把琵琶據說是從某位製琴大師那裡高價買來的,音色確實比他的練習琴要好很多。
在那個時代,學一學樂器叫培養興趣,不管男孩女孩,有條件的人家都會送孩子去學學。但在這裡,給達官貴人們演奏的樂人卻是不入流的賤民。
聽說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小娘子也會學一些琴技,那就真是為了陶冶情操而學的了。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司空抬起頭,頭頂上方是廣褒的夜空,星辰隱隱浮現,穿越千萬年的時光,漠然的注視著塵世間的來來往往,分分合合。
司空在昌平街的林家酒鋪停下來,花了半吊錢要了一壇酒。
在他的生活裡,沽酒差不多算是唯一的奢侈品支出了。他一般不會買貴的酒,但今天這個有些特別的日子,他卻選了林家酒鋪裡最貴的桃花白。
酒鋪的掌櫃看見他就露出笑容,打趣他說:“大郎今日怎舍得花錢買桃花白?可是有什麽喜事?”
司空來他鋪子裡沽酒,是從來不會賒帳,也不會賴他的酒錢的。鋪子裡從掌櫃到夥計對司空的印象都極好。
司空卻歎了口氣,“算不得喜事……好友的忌日。”
掌櫃拍拍他的肩膀去給他拿酒,回來的時候手裡卻拎著兩個小壇子,“這是桃花白,這一壇是我剛剛釀好的烈酒,你替我嘗嘗。”
司空跟他相熟,也就不矯情地推來推去,道了謝,伸手接過酒壇。
“大郎,”掌櫃的卻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他道:“逝者已矣,人活著,總得往前看。”
他是知道司空曾經打過仗的,以為他說的忌日是某個相熟的戰友。
司空謝過他,拎著酒壇子回了家。
顧婆子還沒睡,見他回來,連忙去灶房幫他熱飯。
司空栓好馬,又到後院裡洗漱一番,換了自己的舊衣出來,顧婆子已經將飯菜擺在了院中樹下的木桌上。
桌上一盞油燈,火苗隨著夜風輕柔地搖動。
顧婆子把竹筷遞給他,忍不住嘀咕一句,“天再冷可就不能在外面久坐了。你年輕,也要注意身體的。”
司空一笑,“我知道。”
他不喜歡在房裡悶著,天氣不太冷的時候都是在院裡吃飯。
今日的飯桌上有一盤燉魚,司空見魚身上隻夾走了小小一塊魚肉,便笑著說:“不是說了讓您多吃點,怎麽都留給我了。”
顧婆子笑道:“一把年紀了,吃多了葷腥不好。”
“您陪我喝點兒吧。”司空又取了一副碗筷,拎過酒壇子給她到了半碗酒,“這是林家的桃花白。您嘗嘗。”
住久了,司空就知道顧婆子的娘家以前也是開酒鋪的,她自己也有一些酒量,只是她寡居,也不可能自己出去沽酒。倒是司空住過來之後,她能跟著解解饞。
顧婆子端起酒碗淺淺抿了抿,點點頭,“他家的酒是不錯的。”
她知道今天的日子對司空來說有些不同尋常,但具體怎麽回事,司空不說,她也不問。只是每到這一天,會做些好吃食給他。
顧婆子陪他坐了坐,喝了兩碗酒就回去歇著了。
院子裡又留下了司空一個人。
司空小口小口地抿著酒。
耳畔有秋蟲的鳴叫,也有鄰居家裡傳來的模模糊糊的聲音。
圍攏在他身邊的,是這個時代最真實的煙火氣。
司空端著酒杯輕輕歎了口氣,“……生日快樂。”
他的生日。
也是他的忌日。
在他進試驗場之前還接到他媽媽的電話,他媽媽不太清楚兒子到底從事什麽性質的工作,也不了解所謂的高超音速武器在軍事上到底具有什麽樣的重要意義。她只是關心兒子的身體健康,絮絮叨叨的叮囑他天冷加衣,不要熬夜之類的。又說寄了包裹給他,包裹裡有他愛吃的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