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乙辛既然已經對耶律浚出手,就一定會有後招。
而對耶律浚來說,最好的出路不是等著道宗相信他,為他主持公道,而是他自己有足夠的力量來保住性命。
這也是他最需要盟友的時候。
鳳隨知道鳳錦所說的“接觸”,除了向這位倒霉的皇太子表達一下締結盟約的意願,更重要的是向他提供實際的援助:人手、錢財、兵器。
哪怕他是個阿鬥,也要盡量扶著他,讓他有足夠的力量去跟耶律乙辛拚命。
但這件事操作起來並不容易,尤其如今朝堂上的情勢對鳳家不利,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等著抓鳳家的錯處。一旦露出什麽風聲,後果不堪設想。
林玄同要不是被扣上了一頂“通敵”的帽子,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般境地。
“這件事一定要做。”鳳雲鶴說:“不過你們都不能沾手。”
鳳隨遲疑了一下,唐凌已經看出了他想說什麽,“二郎是想說,大郎那裡恐怕已經有人盯著了吧?”
鳳隨點點頭。
鳳雲鶴的身體微微向後靠了過去,眸光中流轉著深沉得化不開的鬱色,“所以我們的動作也要加快了。”
鳳隨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又緩緩落下,“是。”
他也早已做好準備了。
這一刻,鳳雲鶴的腦海裡有無數的念頭翻湧著,像浪花一般拍打著堤岸,發出憤怒又急迫的咆哮。
他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在演武場上站樁,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幾乎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想起第一次上戰場時興奮又緊張的心情,心臟在他的胸腔裡激烈地跳動,那樣富有活力的撞擊,仿佛此刻仍然能感覺到……
鳳雲鶴捂住胸口。
有關他自己的畫面漸漸淡去,他看到了更多的畫面:戰場上橫七豎八的屍首、流離失所的百姓、哀哀哭泣的孤兒、行軍路上馬蹄踏過的白骨……
這些令他瘋狂又糾結的畫面在他的腦海裡反覆閃現,鳳雲鶴有些木然地閉了閉眼。
“人命如螻蟻……”他喃喃自語。
人命如螻蟻。
尤其在這個頻繁發生戰亂的時代。
尤其是在邊境。
遼人垂涎大宋的富庶,想要掠奪、佔有的貪婪欲望是不會消失的,大宋的軍隊對於收復疆土的執念同樣也不會消失。
除非一方將另外一方徹底打服,否則戰爭永不會停止。
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萬千百姓,沒有人會為他們著想,哪怕是朝廷上那些口口聲聲“天下萬民”的大臣們,心裡想的最多的,也還是他們自己的高官厚祿。
至於寶座上那一位,他想的最多的……
鳳雲鶴嘲諷的笑了,崇佑帝想的最多的,應該就是掌握這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利,萬事隨心,不必再受到武將們的掣肘。
而他的子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注定會成為貴人們爭奪權利的祭品。
鳳雲鶴深深吸了口氣,“我是北路軍的主帥……”
是北境的父母官。
如果連他都放棄了這片土地和土地上掙扎求生的百姓,那還能有誰去顧念他們呢?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大約……總會遇到一些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機,不是為了自己,甚至不是為了某一個特定的人。
或者只是為了肩頭所扛起的責任,為了對得起天下萬民的供養。
為了……
為了閉眼的時候能說一句:老子俯仰無愧。
鳳隨沒有聽清楚他父親在念叨什麽,有些詫異的挑眉。
就在他想要細問的時候,鳳雲鶴卻又睜開了眼睛,這一次,他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他從案頭的一堆文件裡取出了一件封好的奏折遞給了唐凌。
鳳隨有些疑惑,但唐凌顯然是知道這封奏折的內容的。他起身,雙手接過奏折,一雙老眼閃閃發亮,有一種即將上戰場的興奮感。
鳳雲鶴不打算跟兒子說太多,只需要他們做好準備來配合他就好。
做好……一切準備。
五月初,整個西京城都沉浸在了即將過節的歡快的氣氛當中。
街頭飄起粽香,沿街賣貨的貨郎也在貨架上掛起了五色彩線,以及用彩線編織的各種精巧可愛的小飾品。城東的桃花江畔已經圈出了特定的河段來準備龍舟賽,踏青的人也會到這一帶來提前開開眼,看一看今年要參加比賽的各個龍舟隊。
就在崇佑帝也放松下來,打算帶著滿朝文武,后宮嬪妃安安穩穩過一個節的時候,朝廷收到軍報,駐守在檀州的耶律雲機親自帶兵,奪回了檀州治下的兩個鎮,並打算以此為據點,繼續擴張。
檀州是耶律乙辛與林玄同談判的籌碼。
如今耶律乙辛不僅僅要對付蕭皇后的母族,他的敵人還要再加上一個皇太子。他渴望邊境安穩的意願無疑是非常強烈且誠懇的。
但燕雲十六州這一片廣褒的土地上卻並不是只有十六座地標性的州府,還有無數的村莊城鎮,規模略大一些的城鎮加上轄下的村莊,人口都以萬計。
耶律乙辛要放棄檀州,不代表他會放棄所有檀州周邊的資源。很難說耶律雲機的動作有沒有耶律乙辛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