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將他浴血半生打下來的東七州拱手讓給左光書一派,然後,默默無聞的過完這一生。
在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一直疑惑為什麽鳳家軍歷時數年打下了東六州,歷史書上卻沒有任何關於鳳家軍的記載。
現在他有些明白了。
因為比鳳家軍更有權力的一群人根本就不希望在燕雲十六州的歷史上留下鳳家軍的名字。
司空從歷史書上看來的人名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鳳家軍撤離北境之後,東七州會不會重新陷入拉鋸戰,最終有一天,重新讓東七州的城牆上飄起遼人的軍旗?!
對於左光書、林玄同之流的政客來說,東七州或許隻意味著一樣東西,那就是北路軍的軍權。
但對鳳家軍來說,這裡是一片真實的土地,每一寸疆土都浸透了將士的鮮血。
這裡是他們為之奮鬥了半生的地方。他們所有的理想、信念都扎根在這片土地上。如果輕易就放棄了捍衛疆土的信念,那他們還算是活著嗎?!
鳳雲鶴沉沉歎息,“看來這一次,我是非回去一趟不可了。”
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親自押著林玄同回京,如今看來,除了他也沒人能壓得住這個老閹狗。另外,到了西京,正好可以探一探崇佑帝的態度。
不管左光書如何蹦躂,若是崇佑帝心意堅定,鳳家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的這一點兒用意,大家也都聽出來了。但哪怕是距離朝堂最遠的司空,也明白這點兒希望是何等的微薄。
唐凌見話都已經說開,神情反而放松了許多,他捋了捋自己的灰白胡子,慢條斯理的說:“那現在要琢磨的,就是最壞的結果了。國公爺可有什麽章程?”
所有的人都盯住了鳳雲鶴。
鳳雲鶴輕輕籲了口氣,“這件事若是發生在攻打林泉之前,老夫大約會說,身為臣子,自然是朝廷有令,無有不從。但是現在,鳳家的火器局有屠老這樣經驗豐富的能者坐鎮,又有司空這樣的青年才俊,老夫覺得,鳳家尚且不到束手就擒的地步。”
說到這裡,他望向司空,露出一個極為和煦的笑容來,神情中卻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為將者的豪邁之氣,“我們如今有火槍隊,也有一大堆我這老東西都分不清楚的地雷、手雷。能讓遼人害怕的東西,難道咱們自己的人就不怕了?!我倒要看看哪個膽大的鱉孫敢明著跟老子搶東西!”
人一急,江湖氣都帶了出來。
程梁和閆縛卻被他的一席話說的精神大振。
程梁哈哈笑道:“大帥說的是。遼人悍勇,但凡近身廝殺,我們一方都會有極重的傷亡。有了火槍就不一樣了,再驍勇善戰的士兵不等衝到面前來,就能一槍解決了他。這可省了多少事呢。”
閆縛沒親眼見過火槍,但林泉一戰,計算戰損的事是他負責的,他自然知道加入了火槍隊的這一仗,與以往的攻城戰相比,人員與物資的消耗減少了多麽驚人的一個數字。
在報給朝廷的公文中,鳳雲鶴與閆縛都默契的將真實的傷亡數據隱瞞了下來。
鳳隨給幾位長輩斟茶,涼涼的提醒一句,“朝廷要是直接下旨讓賀望知來接你的差事呢?賀望知要是不得不來呢?”
鳳雲鶴,“……”
鳳雲鶴白了一眼這個慣愛潑他冷水的臭小子。但他也不至於為了自己的面子就說出“誰來跟誰打”這樣的傻話。
真要走到這一步,這不成了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那遼人要高興死了。
鳳雲鶴起身,慢慢踱到了掛在牆壁上的牛皮地圖前面,眸色沉沉的凝望著上面的一道道線條,一個個標志著地點的黑點。山川河流,還有呈現出弧線狀的、在北方的大地上蜿蜒延伸向西的長城。
這裡是大宋的疆土,是大宋的北大門,他怎麽能在這個地方,將□□對準自己的同胞呢?
可是不打,他們又該怎麽辦呢?
真如朝廷所期望的那樣,將鳳家軍拆得四分五裂,然後帶著自己的幾個兒子灰溜溜的去南方某一個叫不出名字的窮鄉僻壤,在那裡熬到死?!
鳳雲鶴本能的抗拒這種可能性。他並不是在意自己的聲望,他在意的,是羽翼被自己人折斷,抱負不得施展,像個縮頭烏龜一樣鬱鬱終老。
與其那樣活到壽終正寢,他更樂意馬革裹屍,死在北境的戰場上。
鳳雲鶴的視線掃過了東七州,和傳說中即將被出讓的“檀州”,慢慢地落在了西邊尚在遼人手中的幾個州府:儒州、新州、媯州、武州、蔚州、應州、寰州、朔州、雲州,以及蔚州與燕州之間,淪為一片荒地的易州。
鳳雲鶴凝望許久,終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的手指順著燕州往西,落在了代表易州的那個小圓圈上。
易州,是位於十六州夾縫裡的一片荒涼的土地。
它東接燕、順兩州,向西延伸到了蔚州邊界。北邊隔著長城,就是媯州。向南,越過黃河和北方大片荒無人煙的土地,就是大宋境內北部一帶最為富庶的真定府。
鳳雲鶴的手指像是有些眷戀的在易州周圍畫了兩圈,轉身說道:“易州這地方不錯,看似群狼環伺,實際上幾方勢力各有思量,誰也不會輕易越過雷池。”
程梁和閆縛也連連點頭,他們想的遠一些,若是鳳家軍佔了易州,再以此為據點,繼續向西擴張,未嘗就不能成就一番霸業——不跟自己人打,還不能打遼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