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沒那麽多時間寒暄,直說要見蔡嬤嬤,宋嬤嬤連忙讓人喊她過來,又悄悄囑咐司空說:“老奴知道先生臨走前有事托給她,只是這些年阿蔡極少見外人,性子也執拗得很,還請小郎君多多擔待。”
讓主人去擔待一個下人,這話說出口,宋嬤嬤自己都覺得臉上熱辣辣的。但她若是不能將兩邊協調好,回頭李騫交代的事情辦砸了,擔責任的人還是她。
宋嬤嬤就小聲的補充了一句,“阿蔡是娘子的奶娘,當初娘子被公主帶去京城的時候身邊跟著兩位奶嬤嬤,阿蔡也是跟著娘子同行的,但是公主一進門,就讓人把阿蔡給關了,隻留了一個奶娘……就是李冬月李氏。”
司空沉著臉點了點頭,李冬月麽,他記得,這老婆子已經在涿州被斬首示眾了。
這種話就不必說出來嚇唬人了。
丫鬟們送上了茶點,又退了出去。宋嬤嬤還想交代幾句,正躊躇要怎麽說,屏風後面就響起了小丫鬟清脆的嗓音,“回宋管事,回小郎君,蔡嬤嬤到了。”
宋嬤嬤隻好收住話頭,把前廳留給了司空和蔡嬤嬤。
蔡嬤嬤年歲與宋嬤嬤相仿,五、六十歲的人了,面容慈和,就是帶著一臉的苦相。而且她顯然也是知道司空的身份的,一見面,眼睛裡就浮起了淚光。
但她什麽都沒說,行了禮之後就將一個包袱遞了過來,示意司空自己看。
司空看見包袱就想歎氣,這個年代沒有各式各樣的背包提包,出遠門的時候富裕的人家就是帶著箱籠,窮人家就是拿粗布把衣服細軟卷起來背在身上——既不好看,更不安全。
尤其他一上手就感覺到了,這裡面都是票據文書一類的東西,這就更不安全了。
司空就想著,鳳家的宿舍裡還有幾個他托鳳隨找匠人給製做的羊皮文件袋,回頭拿一個過來用好了。
包袱打開,出現在眼前的果然是當年李道與李持盈的婚書,婚書上寫著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有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們的簽名和手印,還有當地官府的大印。
婚書下面是李持盈的嫁妝單子,司空粗粗掃了一眼,有田莊有商鋪,也有古玩首飾、名人字畫一類的小件。
李持盈如果能從京城順利逃出來,只靠著這些嫁妝,也足夠把她和司空兩個人照顧得妥妥帖帖。
司空歎了口氣。
嫁妝單子下面,還有幾份狀紙,有族中長老出面敘述李道如何入贅李家的經過,也有家中下仆的狀紙,說的都是李持盈是如何被挾持到京城,又被逼死的全過程。
司空問蔡嬤嬤,“我娘的嫁妝呢?”
蔡嬤嬤忙說:“都在李家。姑爺是贅婿,田產仍由李家的管事照料。再說,事發時姑爺帶著娘子出門在外,也沒帶什麽值錢東西。”
就是說李道其實沒挖走李家的銀子。
那他當初同意入贅李家,到底有沒有貪圖李家財富的成分?!
蔡嬤嬤又說:“先生已經提前送了信,讓家裡把春琴、夏瓶,還有幾個當時陪同娘子一起進京的下人都送過來。算算時間,這兩天就該到了。”
司空知道他師父這是在給他準備人證——要對付虞道野那樣的人,僅有幾份文書估計是不頂用的。
當然,有了人證也未必有用,但有總比沒有要強。
如今這個時機也卡的恰恰好,以林太尉、左光書為首的文臣團體得罪了以鳳雲鶴為首的武將一派。
崇佑帝要想挽回顏面,一定會拚命的向武將施恩。
而司空還會進一步升官。
官階與軍階的提高,意味著朝廷會注意到他,而他在軍中也會有越來越大的影響力。
這真是……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時機了。
司空抬頭望著蔡嬤嬤,剛要說話,心裡卻忽然湧起了極為怪異的感覺,他留神打量蔡嬤嬤的眼神,不知是不是他看錯了,他覺得他看到了一個人卸下重擔之後,無以倫比的輕松與解脫。
一個被負疚感折磨了半輩子的人,一旦解脫,她會怎麽做?!
司空心跳加快,神色卻依然平靜,他端詳蔡嬤嬤鬢邊的白發,輕聲說道:“嬤嬤一直照顧我娘?”
蔡嬤嬤噙著淚水點了點頭,“我與李氏是前後腳進的李家,老奴說一句托大的話,娘子是老奴看著長大的。”
司空垂眸,“我娘那時被困在京城,好不容易有逃出去的機會,卻把我托付給了寺廟,她又回去了……你說,她到底疼不疼我?”
蔡嬤嬤語氣急切,“這是自然!娘子她把你看的比她的命還重呢!”
司空微微一笑,“那蔡嬤嬤,以後你要不要來照顧我?”
蔡嬤嬤呆住,片刻後稍稍有些無措,“這……”
司空看她的神情,好像這個建議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她似乎想要拒絕,又猶豫該不該拒絕,一時間就躊躇起來了。
“嬤嬤是我娘的奶娘,想來我娘在你眼裡就跟親生女兒也差不多。說句忌諱的話,嬤嬤大約會比我走得早。等你到了那個世界,見到我娘,她若是問你:嬤嬤,我的兒子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要怎麽回答呢?”
蔡嬤嬤一下就明白了司空的用意。她的眼淚流下來,被她有些慌亂地抹掉,語無倫次的嗚咽起來,“老奴對不住娘子……沒臉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