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麽要提醒遼人,他們每一個漢人心裡都埋著仇恨,也埋著收復國土的熱望呢?
讓遼人對他們生出更多的警戒之心,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他就應該彈一些風花雪月,靡靡之音去瓦解他們的戒備心,去麻醉他們。就讓他們繼續輕視下去吧。
只要最後能吃了老虎,誰會在意你最初是扮豬還是扮羊?
司空就笑著說:“遼宋兩國是兄弟之國,是朋友之國。如今朋友相聚的場合,小的認為最適合彈奏一曲《高山流水》。”
那位習慣科普的仁兄又開始嘀咕了,“他們漢人有一句話,叫高山流水遇知音。傳說中有兩個人,一個叫什麽來著,他會彈琴,後來遇到一個砍柴的……”
耶律雲機眸色沉沉,落在司空的面孔上。
這個小白臉樂師的表現,有些超出了他的預料,他倒也聽人說過,李騫和他的師兄在宋人當中頗有些地位,並不是尋常的伶人。
這小白臉的底氣,是不是也因此而來?
耶律雲機覺得自己費時間去思索一個伶人的內心活動有些不可思議。
但他確實有些好奇這小子為什麽不怕他。
這個名叫將離的小小琴師就站在那裡,也不是很強壯的樣子,在座的武將,隨便一個人過去,一拳頭就能把他打飛了。但他卻好像意識不到這一點似的,就那麽坦然自若地站在那裡,看過來的視線也顯得非常平靜。
耶律雲機心想,他好像一點兒也不擔心他的生死此刻就掌握在別人的手心裡。
他向後一靠,淡淡說道:“兄弟之國,高山流水遇知音……說得好,那就請將離先生彈一曲《高山流水》吧。”
第175章 出發
司空心知肚明,跟敵人打嘴炮,人家樂意配合你一下,那自然其樂融融,人家要是不吃這一套,作為對手,那也是毫無辦法。
但好在,耶律雲機並沒有在宴席上跟宋人撕破臉的打算。
兩軍對壘,結局有無數種可能。他固然可以扣留下張世良這些漢臣,再去跟鳳錦交涉。但若是鳳錦不買帳呢?
據耶律雲機所知,鳳家與張世良這一夥兒人在朝堂上可不是盟友的關系。若是鳳家狠下心來,正好可以借著他的手除掉一個政敵,順便還收獲了一個可以正大光明開打的理由。
那他可就得不償失了。
至於丟失的歲幣……
耶律雲機和在座的每一位賓客都心知肚明,大家在意的不是那點兒銀子。對這些世家大族來說,誰家後院掃一掃還掃不出十萬兩銀子來?
他們看重的,是銀子背後所代表的態度。
至於這些宋人帶來的那些被打劫的證據,耶律雲機覺得順手利用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早就看蕭有德這個小子不順眼了,再說蕭家在朝堂上爪子伸得也有些長,剁掉一節,想必很多人都會非常快意的。
耶律雲機思索的功夫,一曲《高山流水》已經到了尾聲。
一眾聽得懂聽不懂的武將們都叫起好來。不管暗地裡怎麽回事兒,明面上他們兩國之間可確確實實就是高山流水的兄弟情啊。
耶律雲機也應景地擠出一臉欣賞的表情。
彈得好,自然是要賞的。
遼人的貴賓們賞的東西還挺雜,有金銀,也有水晶瑪瑙的小飾品,耶律雲機則從手邊的案桌上拿起一把短刀,賞給了司空。
短刀比手掌略長,刀鞘是黃金所製,刀柄上嵌著綠松石和紅瑪瑙,非常漂亮。
這樣尺寸的短刀,對於契丹族的男人來說,或許只是日常切割食物所用,但司空卻不會小看任何一種兵器。
用的好,一根牙簽也能殺人。
司空謝了賞,又膽大包天的問了一句,“我師父說,他來北地,是受使臣所邀,是來做客。不知這話,在元帥這裡,是否仍然有效?”
這話說出口,在座的不少人都覺得這小子膽子太大,有些得寸進尺了。
至少張世良就是這麽覺得的。
他是文臣,也愛琴棋書畫那一套,對於李騫、林山翁也頗有幾分另眼相看,但也僅止於此。在他眼裡,這些人是不配與他這個天子近臣,朝廷命官平起平坐的。
眼下這樣的場合,在座的都是兩國大臣,將離這樣一個伶人竟然不知高低的叨叨個不停,就讓他有些看不慣了,覺得這小子太不懂眉眼高低,萬一惹惱了耶律雲機,豈不是給他們接下來的談判增加難度?
他咳嗽了兩聲,正要出聲呵斥,就覺得放在桌面上的右臂被人重重按了一下。
張世良驚疑不定的看過去,就見坐在他右手一側的鳳隨淡淡的掃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頗有幾分不加掩飾的厲色。
張世良心中一驚,原打算訓斥將離的話在舌尖上轉了一圈,又咕咚一聲被他咽了回去。
他忍不住多疑:鳳隨是什麽意思?難道這話是他授意的?
他,他想借著這個伶人做些什麽?
可別連累了他……
遼人大多性情豪爽,耶律雲機身為上位之人,並不厭煩司空這種有話直說的類型,聞言也只是一笑,“自然有效。你們師徒都是我們遼國尊貴的客人。”
司空就是要他當面承認一句“客人”。
客人,與應召而來的普通藝人,至少在身份上是有所不同的。比如進入順州城的時候,普通的百姓會被守門的士兵隨意刁難,但若是換成“客人”呢?而且還是元帥承認過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