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李騫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林山翁的師弟,是牡丹樓的老板。之前他跟謝六郎聊起李騫的時候,謝六郎表示不知道這人。但從大理寺掌握的情況來看,這個牡丹樓,跟九江門其實是有一些關系的。
司空不知詳情,但他聽鳳隨提起過,說曹溶對於九江門也是抱有懷疑的——既然已經入了皇城司的視線,司空覺得,等烈火幫和火神教的事情料理完,估計曹溶這些人就該打起精神收拾九江門了。
溫娘子於是帶著很矛盾的心情,領著司空和一眾手下去拜訪李騫了。
李騫的住處就在牡丹樓的後院。出入花樓,對溫娘子來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她反而有些擔心司空的態度。
不過在幾番觀察之後,她發現司空的態度也是非常坦然的。他並不是不了解牡丹樓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他只是不在意——無論要拜訪的人住在花樓還是客棧,是豪宅還是陋舍,對他來說,沒有什麽不同。
溫娘子開始覺得,司空眼裡那種乾乾淨淨的神色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單純,而是一種超脫於年齡之外的通透。
司空沒想那麽多。
他想見見李騫,完全是出於對一個有嫌疑的人所產生的探究欲望。不過見到真人之後,司空就對自己之前的懷疑有些動搖了。
司空預想中的李騫應該是一個浪蕩油膩的中年大叔,但見到真人了,才發現這位中年大叔一點兒也不油膩,反而膚白貌美,一張老臉硬是看著比他這個大好青年還要嫩。尤其他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看人的時候還帶著幾分孩子似的專注,讓人不由自主就會對他心生好感。
不但相貌俊美,這老東西還很會打扮,衣服的料子、鑲邊的配色、繡花,無一不精美。跟他這份兒講究相比,溫娘子都顯得有些土氣了。
李騫跟溫娘子寒暄兩句,注意力就落在了司空的臉上,“將離?我怎麽不知道老東西又收了一個徒弟?”
司空汗顏,“其實……”
李騫擺擺手,“是不是也沒什麽關系,聽說昨晚你的一曲《春江花月夜》把客人們都聽傻了,今天這裡沒外人,能不能彈給我聽聽?”
司空,“……”
提個要求也這般直白,叫人沒法子拒絕他。
李騫也沒打算讓人拒絕,他提完要求,就打發身邊的侍女去取他的琵琶,然後帶著一臉嘚瑟的表情跟司空炫耀,“我的‘青竹’比阿溫的‘秋波’更妙,你試試就知道了。”
司空心想,原來溫娘子的琵琶叫秋波。
李騫的琵琶很快取了過來,侍女在李騫的示意之下直接將琴送到了司空的面前。
這一支琵琶不知道是什麽材質,整體的顏色泛著一層油潤的竹青色,司空一上手就感覺到了一種玉石般的光滑溫潤。
“好琴。”他忍不住讚了一句。
李騫揚起下巴,得意的笑了起來。
司空小時候學琴,對於琵琶的好壞其實並沒有什麽明確的概念。他和堂姐的練習琴,老師視如珍寶的琴,在他眼裡都差不多。
但是來到這個時代,有機會嘗試過了“秋波”之後,他像是被打通了某根筋,很突然的就能夠分辨出琴音的優劣了。
比如他小時候用的琵琶,音色就有些乾,發出的聲音也單薄。但溫娘子和李騫的琵琶卻不同,每一根琴弦都像是活的,音色不但生動柔潤,還有一種非常飽滿醇厚的感覺。這其中的區別,就好比普通人的嗓子之與歌唱家那種得天獨厚的華麗嗓音。
未成曲調先有情。
每一個被撥動的音符,都仿佛飽含著琴師無法喧之於口的繾綣情愫。
司空從自己的世界裡回過神來,抬頭時,見李騫伸手在眼角抹了一下。大概他也沒料到司空這個時候剛巧抬頭,稍稍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唉,人老啦……”
司空覺得他一點兒也不老。
老了的人也不會像他這樣臭美。
“挺好。”李騫用一種頗為奇異的目光上下打量司空,“技巧可以練,琴意難得……就是多情了些。”
司空,“……”
多情兩個字,該不是在說他吧?!
李騫一定不知道,他這人其實一點兒也不文藝,明明是個理工男!
溫娘子在旁邊介紹他們最近幾天對這首曲子的改編和排演。
李騫笑呵呵的聽著,時不時點點頭,還說要找個時間去看一看他們排演到了什麽程度。然後他對司空說:“將離,你還會彈什麽曲子?隨便彈來聽聽吧,我還沒聽夠。”
司空其實也有些舍不得放下李騫的琵琶,這琴實在難得。
他有些疑心自己心裡的這點兒舍不得讓人看出來了,所以變相的成全他一下。
司空愛不釋手地撥動琴弦,彈了一小段《茉莉花》,又彈了幾首他自己都已經忘記了名字的琵琶曲。
李騫笑眯眯的看他玩,又讚了一句,“渾金璞玉一般……就是多情了些。”
司空,“……”
李騫看著他戀戀不舍的將“青竹”交還給一旁的侍女,笑著說:“將離非要掛到老東西的名下,是惹了什麽麻煩嗎?”
溫娘子舌頭打結,不安的看一眼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