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原本還有些迷糊的腦子瞬間就清醒了。他想這個年紀的內侍,哪怕天縱奇才,也不可能在人精扎堆的內廷裡混到高位。他更有可能是某個有地位的宦官的弟子或者下屬,由此可見,哪怕鳳隨立了功,官家對他的態度也依然是不夠重視的。
司空問貫節,“這人誰啊?”
貫節小聲告訴他,“他是昭德殿總管於成明的徒弟,也姓於,叫於再山。”
司空若有所思。
昭德殿,他聽說過,據說是皇帝辦公的地方。
還好派出來的是一個在辦公室裡工作的小跑腿,要是伺候官家吃飯睡覺的小跑腿,司空覺得,那可真就太欺負人了。
從被窩裡被拽出來的壯漢們一個一個打著哈欠過來了,陪同天使喝茶的鳳隨忍不住解釋了一句,“大家都累壞了,飯都沒吃,一直睡到現在。還望中貴人多多包涵。”
中貴人,宮外人對內侍的尊稱。
於再山忙說:“不敢當,不敢當。各位壯士都是有功之人。”
他撚一撚藏在袖袋裡的幾張銀票,這是進門的時候鳳隨塞給他的,面額可都不小。
於再山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切了。
人都到齊了,鳳隨帶著大家擺了香案,跪下接旨。
司空心裡滿是新奇,這還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見識這般莊重的場面呢。而聖旨的內容也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簡潔。首先肯定了大家為國盡忠的勇武忠烈,又斥責鳳隨,讓他反省自身,嚴格禦下,不能目無法紀,恣意妄為等等。
然後於再山帶來的小黃門奉上了官家的賞賜,傳旨的活動就結束了。至於各位有功之臣職位上的升遷,這個還要等兵部的任職文書。
作為平亂當夜有突出表現的個體,司空也得到了一對金元寶的賞賜。
司空把元寶交給了鳳隨。他覺得這東西拿著心裡特別不是滋味。那一夜,他們這邊可是死了二十來個兄弟呢。
兩個元寶分一分,每家其實也拿不了多少錢。
他什麽也沒說。鳳隨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說朝廷對這些人有撫恤,鳳家也會照料他們家人的生活。
但他心裡卻堵得厲害,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兩三日後,兵部的升遷文書都派發到了各人手裡。
頭一份兒的賞,是嚴桐的。他原本在軍中就有一個從六品飛騎尉的官職,這一次守城門有功,升為從五品騎都尉,調入青羽衛,任指揮使之職。
司空因為守衛寶華街表現突出,晉飛騎尉,從六品。
司空在心裡換算了一下,嚴桐現在算是個科級幹部,他一個從六品的飛騎尉,勉強算是個科員……
好像官職也不怎高?
算了,好歹也算是混進了國家編制,以後就有正式的軍餉可以領了呢。
其余諸人,也都各有升遷。不過有意思的是,嚴桐與他手下小隊裡幾個表現突出的隊員,都被打包調進了青羽衛。
在喪事辦完之後,鳳隨接下來就要給嚴桐等人辦踐行筵了——剛送走了死去的兄弟,他又要送走活著的兄弟了。
宴席上,氣氛有些沉凝。
“別只顧著喝悶酒了。”鳳隨舉起酒杯,“兄弟們能有好前程,這是好事。”
調入青羽衛,好處顯而易見,留在官家的眼皮底下,生活上要安逸許多,升遷也快。以後他們的家人也可以接過來,一家老小也算在西京城裡扎下根了——當兵為的是什麽,還不就是為了養家?
像如今的工部尚書曹彰,以前就做過青羽衛的教頭,如今的曹家也算是官宦人家了。
“壞處你們也要做好準備。”鳳隨說:“你們原來的編制在北路軍,初來乍到,怕是會受人排擠。”
嚴桐紅著眼眶罵道:“排擠就排擠,誰怕誰?!”
鳳隨在他肩上拍了拍,“青羽衛防禦使趙柏年這人素來行事公正,但在他上面還有一個深受官家信重的慎國公。老嚴,你要記住,這人跟我鳳家有仇,你要想護住身邊兄弟,就必須擺正態度……”
嚴桐怒道:“怎個擺正態度?當著那老匹夫的面罵自己以前的上官?!那我老嚴成了什麽人了?!”
鳳隨一巴掌拍了過去,聲量也拔高了,“幾句廢話,難道我會放在心上?跟這些虛名相比,你們的命更要緊!這個帳你到底會不會算啊,你個榆木腦袋!”
他的聲音大,嚴桐聲音更大。然後……
然後好好的一場筵席,硬是變成了搏鬥大會。
司空拎著半隻燒鴨子跟白潛兩個貓在廊簷下看熱鬧,一邊吃一邊嘀咕,“這老嚴也是喝多了吧?你看他平時說話還講究些,今天直接跟大人嚷嚷起來了。”
白潛躲過來的時候抱了半盤醬肘子。他嘴裡塞著肉,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老嚴心裡憋著氣呢。”
司空惋惜的看一眼暖廳裡被掀翻的桌椅和一地狼藉的菜肴,再看看暖廳門外打成一團的甲乙丙丁,心裡直歎氣。
憋著氣也不能糟蹋東西啊,這多浪費。
白潛悄悄告訴他一個秘密,“老嚴剛投軍的時候,跟人打架打的很凶。後來被大人按住暴揍一頓,才老實了。從那以後,他總想著要贏回來。還放了誑話,說贏了大人之後要擺流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