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寵物醫生總要優先考慮主人的想法,雖然方才的夫妻倆態度著實奇怪,可不管不顧地做出那種強人所難的樣子,又要打算荷包大出血,也是他迫不得已。
說來也好笑。
他小時候被貓救過一命。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從小下定決心要做一名寵物醫生,不想讓他所見到的任何一隻小動物受一點點委屈。
動作間遊刃有余,不徐不疾,每一刀每一針都很穩。少時,他那雙白皙的手,就從母貓腹中捧出一隻小貓崽。
在呼吸到空氣的瞬間,小貓崽從虛無的樣子轉成實體。
只不過在鍾意眼中,貓崽一直是實體,從未發生過任何變化。
貓兒周身濕漉漉,眼睛比玻璃球還清澈,半睜半闔,可愛極了。鍾意把它抱進母貓腹下,打算讓它先含吮母貓,進行開奶。
而後,他就眼睜睜看著小貓崽說話了:“誰準你把本君生出來的?”
鍾意:……?
那聲音和奶糖一樣軟綿綿,他彎腰檢查,又伸手摸過小貓的喉嚨位置。
小貓崽的聲帶在他的手掌下微微震動:“我一隻金華貓妖,活了二百多年,還第一次見到你這樣放肆的小妖怪。”
鍾意活了二十多年,還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放肆的小貓崽?!
這件事過於不可思議,鍾意反倒發揮出面對危機大手術時的冷靜:“你為什麽說我是小妖怪?”
“只有妖怪才能看見妖怪,所以剛才那兩個凡人看不到,你怎麽回事,連這個都不知道。”小貓崽囂張地揮揮爪子。
“我跟一條衰龍打架,元氣小傷,去那貓肚子裡恢復精元。你倒好,直接把我刨出來了。說,你怎麽敢這麽對待本君?”
鍾意覺得非常荒謬。思考之間,他竟然能夠分神去想,昨天晚上那個夢到底是不是真實發生的?
那沉如老墨的夜,綢緞一樣光滑流暢的虎紋,低沉的聲音,潔白蓬松的翅膀。
那也是他真實看見過的妖怪嗎。
是被那雙銅鈴一樣的雙眼注視得時間過長,就讓他從此擁有可以看到妖怪的能力了嗎?
小貓崽等得不太耐煩:“想什麽呢,你就不怕嗎?你大抵沒有見過,本君把一眾小妖怪,打得滿地伏屍的樣子吧。本君何等威風,何等——”
“大人,”鍾意瞪大眼睛,打斷了它。
小貓崽一怔。
鍾意自認為是個負責醫生,更何況免費給小貓做了剖腹產,他荷包都在滴血,怎麽可能反過來讓這麽點兒個毛孩子醫鬧。
如果都這樣下去,普天之下的流浪貓貓狗狗,何時能得到合理的醫治,像他這樣的醫生,如何能夠得到弘揚善心。
妖怪也不得放肆。不能因為自己是個妖怪就有理。
“很抱歉沒有經過您的同意,就把您剖出來了,但您的頭卡得實在太久了。在方才那種情況下,如果再晚兩分鍾,您媽媽可能會給您生出個葫蘆形狀的頭。”
第2章
集市上,寬大塑料棚邊緣落下水簾,人們踩著雨靴,湊在一堆聊天。
上午聽說寵物醫院老板沒嚇跑,關於妖怪的話題吸引來一群人。老頭子老太太聊得熱火朝天,就算自家豬餓暈了都沒人管。
“要我說,咱鎮上,還是貓妖最凶,”提著菜籃子的老大娘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血口獠牙,妖氣衝天!”
有人就插嘴了:“誒!那是傳說!太誇張了。人類嘛,看不見妖怪。我家祖上也說過貓妖的事。七月那鬼月夜晚,如果你路過誰家院子,聽到裡面有爪子撓牆的聲音,一定要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老大娘:“這要是沒假裝呢?”
那人:“這咱就不知道了,畢竟都沒活下來。”
角落裡老頭子幽幽出聲道:“這我知道,咳,這貓妖傲慢、好面子、冷酷,如果看你不順眼,一爪子拍過來,那三魂六魄就散了。”
別人:“嘿,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老頭子:“我堂叔家舅家的姨家外孫傻了,到現在還癱在床上。成天張嘴就是‘福生無量天尊,喵喵喵喵’。”說罷還做了個拱手的姿勢。
所有人:……
幾道驚雷夾著暴雨落下,從鎮西到鎮東的行人都抖了三抖。集市的塑料棚子被掀開,卷得滿地土豆黃瓜亂滾。慎得慌,人們也便散了。
傲慢、好面子、冷酷的貓祖宗站在無影燈上,瞪著它玻璃球一樣的眼,下面的鍾意試圖和它講道理。
如果小鎮隨便一個人在這裡,看到前面這副詭異的場景,估計也會驚得坐在地上了。
小貓吹胡子瞪眼,他仰著下巴重複,生怕對方聽不明白:“是沒聽明白嗎,產程乏力,會生出葫蘆形狀的頭。”
貓妖:“……你還想不想要你的頭了。”
絲毫不被這句話震懾,鍾意又言之鑿鑿:“小孩子不要說大話。剖腹產容易遇到低血糖,您得及時喝奶,不然損傷大腦,簡言之,智障。如果您不願喝母貓奶,喝羊奶也可。”
貓妖:“……智障?”
他此時看上去像對著絕症患者開藥方的兒科主任:“你不覺得眼冒金星嗎?”
“是不是現在爪子也有點虛。”
“待會兒可能就不會說話了。”
幾息之後,在鍾意幾乎都要懷疑自己之後。一團柔軟落在他的身旁,盛著溫熱羊奶的瓶子被奪在小貓手中。抬爪,“噸噸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