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的氣味逐漸被灼燒的氣息覆蓋,劈啪聲裡,柴房轟然倒塌。紅色火焰舔舐著天空,貓兒看了他一眼,輕輕從窗欞的位置躍下。
以鍾意的經驗看來,那火洶湧浩大,貓兒必死無疑。
“咳咳,小貓!”還有……“鍾意!”
這是他小時候,在福利院遭遇大火的那一天。
身體本能在叫囂著,要他進去,救出一人一貓,可旁邊戴著粗框眼鏡的中年女人攔住了他。
“你是誰?可別進去添亂!這裡頭沒人的!”
“蘇老師,這裡有人!”鍾意心跳如擂鼓,“有鍾意在裡面,還有……一隻貓。”
中年女人搖搖頭:“你沒有聽見消防隊員怎麽說的嗎?這裡頭沒人。鍾意一定是跑到別處玩了,他最近喜歡躲起來,跟一隻小貓玩。”
鍾意跟著女人的視線望向前方,黑色灰燼在風中如亂舞的蝶。
*
“鯤,不要再嘗試了,我沒有最害怕的那一天。”小風忽然開口,貓腳優雅地踱步,抬爪,戳了一下牆壁。那藍色路燈消失不見,少年不見,隻空余一個個高高摞起的酒桶,空氣殘余著醇香味道。
貓兒跳到酒桶上面,用爪子撓撓柔軟牆壁。
鯤歎了一口氣,像遭遇劇烈疼痛,在海底迅速翻轉。那隆隆鼓聲是從它的咽喉部位發出的,猛一聽像是樂曲,其實是痛苦的呻吟。
“你不要碰瓷,我只是撓了撓你。”貓兒輕笑。
翻滾停止,小風從滿地亂滾的酒桶堆上跳下,蹲踞在鍾意旁邊。
貓眼眨眨,綠色的幽微光亮在他的身體上方。
黑暗中,鍾醫生斜躺在地面上,雙手合在胸前,眼睛緊緊閉住,像在做一個醒不來的夢。
它叼起鍾意的食指,在指根處輕輕啃噬,保持在一個會讓人疼痛、但又不至於讓人受傷的力道。
“你沒有最害怕的那一天?”鯤在痛苦之余,忽然覺得好笑。
世人和妖都有恐懼,怎麽會沒有最害怕的那一天呢?
“你與妖王是同族吧,就連妖王,也應該有恐懼的一天吧。”鯤問。
“他沒有。”小風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怎麽聽說,天寶年間,世間血流成河,妖王腳下,白骨累累。事後他驚懼至極,說沒想到自己會屠殺無辜?”鯤問。
“他才不會怕,更別說驚懼,因為,那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小風淡淡道,“也不知道怎麽被傳來傳去,後來,連他助理都覺得跟著個大魔頭上班。”
鯤:“什麽?白澤不是大魔頭?不是最愛吃人嗎?”
小風:“不,最愛吃漿果,一次能吃五斤大葡萄。”
鯤:“聽說他以廝殺妖魔為最大樂趣?”
小風:“才不是,他喜歡正骨按摩。”
如果鍾意醒著,會發現,現在說話的小風,跟平時的它完全不一樣。
小風伸出貓爪,試圖撫平面前年輕人緊皺的眉頭:“鯤,少說廢話,讓鍾意快點醒來,不然我會撓穿你的肚皮。”
“不行,只能等他自己醒來,況且,這夢也不是我造成的,”鯤無辜道,“以前我吃過一艘船上的偷渡食夢貘,瘴氣使然,才會讓人們夢見自己最害怕的那一天。”
“我也夢見過呢,好家夥,我夢到我最餓的那天,那天我餓得翅膀都發抖,水裡全是沙丁魚,不夠我塞牙縫。”
貓兒打斷他:“一般人要花多長時間醒來?”
鯤:“不知道,以前沒人類能夠醒來。”
小風:……
須臾,鯤的咽喉處又傳來隆隆鼓聲,它痛苦地翻滾。於是小風與鍾意滾作一團。停下之後,貓咪用尾巴勾了勾,鍾意又好端端地躺好了。
“你到底是有什麽大病?”小風咳了咳,“有病就要去看病。”
“大海的懲罰,”鯤滄桑道,“沒有任何醫生能看我的病,我總是感到饑餓,吃過太多水族,海洋之神讓我每日疼痛不休。”
“屁,”小風貓臉不屑,“身為上古神獸,竟然如此落伍,要信科學,堅信唯物主義,哪有什麽大海的懲罰?”
這回輪到鯤吃驚了,“夭壽啊,你們陸地上的妖,竟然不信老天爺了?”
“早起出洞府,見到黑色的魚,要往後遊三步。遇到沉在海底的錢幣千萬不要撿,否則會帶來厄運。眼睛疼的話要念《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
“這種東西,你們都不信了嗎?”
貓兒歎氣,不理會它。輕輕咬住鍾醫生的食指根部:“只有他能解答你的病痛。”
鯤的嗓音在大海深處嗡鳴,“你想知道他會夢見什麽嗎?”
“食夢貘在臨死前,爆發的瘴氣太過濃鬱,靈氣爆棚。你說會不會發生真的時光回溯呢?”
“夢這種東西,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又有誰說得準呢?你的小朋友可能馬上會嚇死了吧。”
*
火光之中。
“蘇老師,鍾意真的在裡面。”鍾意揚起臉,望著二十年前的蘇老師。出於醫生的本能,他覺得老師有合理逼真的皮膚、清晰具體的眼睫,甚至一呼一吸都如同真人。
“你到底是鍾意的什麽人?”蘇老師耐不住,問他。
“我是……”鍾意想了想,一本正經道,“我是全知全能的人。”
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