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三……她姥姥歎了一口氣,去扯桌上的柔紙巾, 準備去給孩子擦眼睛。她姥爺掏出耳塞,最近都被孩子吵得神經衰弱了。
三、二、一……秒針滑過, 時間抵達十二點。
熊靜睡得香香甜甜。
臉蛋紅撲撲, 小手握拳擺在臉頰旁,睡夢中發出一句輕輕哼唧。
兩個老同志對視, 不敢相信面前場景。熊靜姥爺伸出一隻手, 探探孩子是否有鼻息, 被娃姥姥嫌棄地拍掉了。
有人敲響他家房門。
鄰居小聲問:“小寶現在沒哭?!”
“沒哭!”倆老同志也沒從震驚中恢復。
鄰居忐忑問:“沒窒息吧……不好意思啊,聽說有的孩子睡在衣服堆裡,會把自己弄窒息,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熊靜姥爺響亮道:“看了!活得好好的!我剛才也擔心她是不是憋死!”
不只是他家,所有小朋友的家庭都保持了安靜。又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過去了。
全城小區居民們難掩心中激動,紛紛打開陽台門,無聲無息地揮舞雙手,表達心中喜悅。有人甚至操控出去一排無人機,組成“祝大家好夢”幾個大字。
熊靜姥姥推了推老花鏡,“瞧嘛……就跟你說了,肯定有桂苗的功勞,人家醫生看著挺厲害的,”壓低聲音,“春米姑姑這次是怎麽回事?”
*
天空中飛過一抹詭異紫紅,像給銀河塗了層胭脂。
女子在空中飛行,低垂了長長眼睫,沒再看雲朵,俯視地面街道。
降落在市中心七天快捷酒店時,爪爪變成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
她本就是由人化成的妖,若是見人類,無需做妖形,這也是對這人類的尊重。
輕抬手臂,紫色薄紗從臂肘間滑落。她點了點前台桌子:“您好,我是鍾先生的訪客,房號521。”
前台一抬頭,眼睛就挪不開了。她從沒見過這麽溫婉如玉的女子,細長的古典柳葉眉,天然帶著笑意的眼睛,還有兩隻小梨渦。舉手投足端莊優雅,讓這七天快捷酒店蓬蓽生輝。
前台趕緊給521客人打了內線電話。那頭接了,說讓她上去。
女子正要走,目光卻在前台肚子上停了停:“你有個可愛的乖女寶寶,就不要再穿高跟鞋了,準備些粉色衣服吧。”
前台一怔,醫院說她有點毛病,夫妻兩個人按說不能有孩子。
不及多問,這女子便是從容進了電梯,合上門,對上前台的視線,笑了一笑。
站在521的門口,女子用手輕輕叩叩:“我來了。”
門是被一個小孩子推開的。
紅肚兜、瓜皮帽,紅彤彤的臉蛋。
他大吵大叫:“原來是你啊姑獲鳥!你為什麽要我背鍋!”
姑獲鳥沒有急於辯駁,只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這小朋友,少時,目光才投向沙發上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
姑獲鳥語氣和善地向院長介紹自己,從頭講起。
她是一個命運悲慘的妖。
幾千年前,當她還是人類的時候,身為皇后,母儀天下,以教導天下孩子為己任。
她自己更是朝思暮想要個孩子。可臨到生產時,有個妃子陷害她,讓這小孩子流掉了。
她本就吸納了天下人信仰,悲痛欲絕之下,化成一隻鳥妖,終日在天上飛來飛去,“咕咕”、“咕咕”地叫著,發泄著自己的憂鬱和悲傷。
可即便化成妖,她對小孩子的喜愛也沒有磨滅半分。
千年以來,她護佑著春米市的孩子。腸脹氣啊、肚子疼啊、咳嗽不愈啊……大人們只要領著小朋友去春米姑姑廟拜一拜,那小朋友就不會再有病痛。
這個時候,桂苗從盥洗室出來了,她剛才在給貔貅君洗小衣服。
姑獲鳥看她一眼,淡淡道:“我記得她呢,這孩子十二、三歲的時候找過我,想去掉她臉上的青春痘。”
桂苗聽到這句話,認出這是誰,臉上起了兩坨紅暈。
姑獲鳥繼續講。
她一隻妖,這麽孤寂地過了千年,從來都是以護佑孩童為己任,心想自己再也不會擁有孩子了。可大概一百年前,她碰到一隻熟妖。
從宮裡出來的妖。
是一隻鬼燈,搖搖曳曳,扭著燈芯和她問好。
鬼燈不在意地問:“皇后娘娘,您知道不知道,您當年流掉的那個小孩子,也變成一隻妖了?”
姑獲鳥當場大為驚訝!
這意思就是說,她有孩子了!?
孩子變成妖,那妖應該也一直活著呢?!
她揪著鬼燈好好哭了一場,把人家燈芯都哭潮了。
她說到這裡,房間裡傳來“嗵”一聲的動靜。鍾意扭頭一看,室童剛才不知道在做什麽,可能是坐在窗台上,現在不小心掉下來,表情很尷尬。
姑獲鳥沒看他,繼續說。
可是這鬼燈也不知道那小妖怪去哪了。當時她剛剛變成妖。神志不清,妖體很虛,趴在禦花園裡恢復精元。小孩子妖怪很小很小,指頭那麽小,又太調皮。一會兒跳到花裡頭,一會兒把自己埋到草從裡。
鬼燈一開始跟著小妖怪,嚷嚷:“喂,在你媽身邊老老實實呆著!”
可是沒妖管的孩子,怎麽能老實自覺啊?鬼燈下一秒就見不到他了。
鬼燈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妖,沒有什麽尋蹤跡的本領,眼睜睜看著這對母子分散掉了。就這麽過了千年,它才碰到從宮裡出來的舊識,從燈芯子裡最底部,挖出了這一小坨早就被時光風化吹乾掉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