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宗室的老爺子心裡有了點想法,開始時不時對這個孫子問上幾句。
也就是前幾日,臨華殿夜半起火,這三歲的孩子突然有了個死後被抬成平妻的母親。
黎南洲過去倒從沒在明面上理會過這一脈。
實際上這小兒的生母就是他隔房的親表妹,他們從沒有見過面,但是保存下來的柳家後人多多少少是先皇臨終前送出去的,黎南洲對此心知肚明。
同黎姓的宗室不同,柳氏這偌大的家族可以算是為了保全黎南洲和他母親才覆滅,而柳家暗中留下的力量在他勢單力薄時仍保護著他。衝著這些、也衝著他的母親——黎南洲對於這小兒的母系還真不是完全不在意。
往後也能叫紙青光明正大照料這幼兒了。禦前令跟孩子的生母才真正是同一房出來的表姐弟。
皇帝是這麽想的,他也確實和顏悅色地招手叫這位早已落寞兩朝的廣恩伯帶小孫子過去。
黎南洲這個人心裡從來不喜歡小孩,但他甚至知道這孩子的名字:
“是叫黎峻之吧。已經這麽大了。長得應該是像他母親。”他就著窗子跟那把孫子高高抱起來的老伯爺閑聊。
君王願意跟你閑聊——這在所有人看來都是莫大的看重,沒人會去想廣恩伯趕在龍輦邊舉著三歲的孫子費不費力。
就像窗邊的皇帝其實都沒看過那孩子的眉眼,不過是視線稍微掠過,隨口一句抬抬這孩子的地位罷了——這樣一個落魄的家族,只要能看到一丁點皇帝表現出來的情分,就足夠這小孩在家裡享受超越所有人的待遇。
廣恩伯激動得呼吸都更重起來,他推搡著懷裡的孫兒,想叫這三歲的孩子爬上龍輦去跟陛下磕頭。他知道皇帝此時一定不會拒絕這點小小的抬舉。
可黎峻之原本就很害怕。
他人生的前兩年都是個母不詳的小透明,若不是有個靠譜的奶娘——被衛今扶悄悄送進去的——這孩子估計早就一裹草席葬送了小命。
長到三歲,小孩子連話也說不全,跟這個此時抱著他的祖父也不熟悉。現在祖父還叫他跟車裡那位可怕的大人單獨相處……
也不知道為什麽。其實黎南洲這個人看起來真的很溫和,而他自登基以後就沒在任何公開場合發過脾氣。
甚至他除了小時候跟他表叔衛今扶扭打到過一起,把衛今扶的肚子踹出了一片青,他也沒有對任何人直接使用過暴力。
但他這個人天生就沒有小動物緣,跟他的表叔形成鮮明對比不說,就連小孩子也總不肯跟他親近。
到現在為止,世界上只有一個從天而降的貓崽肯同他親昵。
長大後的黎南洲從來不在意這些——畢竟他已經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
——他甚至擁有舉世唯一的小貓咪。
只是懂事地自己憋了好久的黎峻之終於忍不住在皇帝車駕邊嚎啕大哭,惹得黎南洲終於正眼朝孩子看過去,卻看到了小兒滿眼的恐懼。
非但如此,這瘦小的幼兒還哽咽著搖手。他可能還不太會說話,但是那動作很明顯是在拚命地表達拒絕之意。
這讓黎南洲心裡多少有了點尷尬的感覺。倒不為別的——只是雲棠此刻正貓在他衣袍裡。再對一切漠不在乎的人,也會對自己在心愛對象面前的形象生出在意。
皇帝的眉頭微不可覺地蹙起來。
廣恩伯嗅著氣氛,心下就慌亂起來,不由暗恨這庶出的小孫子沒出息。他唯恐黎峻之這一哭惹出皇帝的不耐,再磨滅了對方因孩子母系生出的照拂之心。
站在外人的角度來看,他們其實並不認為皇帝真對柳家有什麽感情——柳家覆滅的時候黎南洲年紀還小,母族的倒敗恐怕隻拖累了他,卻沒叫皇帝借上力。
想到此間種種,老伯爺的手臂便忍不住一抖,叫小孩在半空中都歪了一下,可他自己卻沒有注意。
老人只顧惶恐地同皇帝告罪,心裡猶豫著想就此退開,可沒得到皇帝的話也不敢擅自決定,糾結之間,兩手下意識把小孩抓得越來越緊。
那孩子吃痛,自然哭得更厲害了。幼兒這時已全忘了家裡人先前的告誡,隻一心想趕緊逃回熟悉的奶娘懷裡。
龍輦這時已快行至宮前這條滿是王宮貴族府邸的大道盡頭,再往前就是諸朝臣及大戶多聚集的東城,將會漸有百姓的蹤跡。此時卻有一個孩子突然在龍輦旁放聲大哭,這場面實在難看至極。
黎南洲見狀,心裡越發覺得不悅,面上眉頭卻早松開了。
他隻神情和緩地微側過臉,這是要打發心腹下去妥善料理——既要打發這對祖孫,又要恰到好處地暗示皇帝對這孩子的在意。
童太監不用他多吩咐,便已拉開龍輦外間的車門,準備親自下車先將這孩子接過去。
只是還未等童掌筆下車,一小團毛毛影子三兩下就從皇帝身前躥出,都沒人看見他是從哪裡出來的。總之等眾人回過神來,一隻漂亮極了的小獸已蹲在皇帝手邊的窗上,四隻腳全踩住窄細的窗欞。
雲棠將半個身子探出到空中,便叫黎南洲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卻不敢輕易製造出什麽動靜。
皇帝此時才真正上心起來,他急著想把小祖宗弄下來,又害怕自己直接伸手去撈這淘氣包、或在他背後出聲,會反過來驚著小東西。
這下黎南洲也沒心思顧念旁的了。他隻靜悄悄抬起右手、伸出窗子,在小短腿前寸許的位置虛虛圍攏起來,準備隨時出手將小祖宗撈回懷裡。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