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猛地放下了手中的域圖。
一絲無聲的森然刹那間如絮影般飛掠過帝王的眼眸,方才那荒唐幼稚的念頭瞬間似飛煙消散,黎南洲垂眼看了看手邊玩球的小東西,唇角慢慢勾出一個笑意:
“朕都在想什麽?”黎南洲在心裡輕諷了一句,“那可不是朕手心裡的小毛毛——下塘,不過是一片不知皇恩的邪侵之地。”
男人的大手輕輕覆住小貓的後背,而後滿意地攏住這一晚上都溫順得出奇、此刻正順勢翻倒在他手心裡的雲棠。長時間埋首政事讓黎南洲感到微微的疲乏,他親自將一遝奏報逐張闔起,捏著眉心放下禦筆。
“你也睡吧,嗯?”皇帝從書房的案邊起身,一路把小家夥捧進帝王寢殿內放置的搖籃裡,默不作聲地輕撫手下耳朵抖抖的小貓頭,腦海中已全無半絲方才來得可笑的微弱心軟與動搖。
積年累月的陰雲積貯在黎南洲心底,進宮半月的小貓也只能把深淵中的荊棘籬笆鑽出個小貓大的洞來:剛剛夠他在搖籃裡翻來覆去半天,決定今晚不睡侍女精心鋪了名貴綾羅的搖籃,半夜湊湊摸摸地鑽進皇帝的床幔裡。
淺眠的黎南洲當然從淘氣包子掛在他床圍下拽出絹絲時就醒了,只是他在黑暗中默不作聲,隻安靜地感受著一個手軟腳軟的小貓賊在他被子裡帶出窸窸窣窣的動靜,感受著微溫的幼毛蹭過他手臂露出的皮膚,嬌嫩的小爪子顫巍巍地摸黑踩在他手上。
這個小壞蛋正在被窩裡用頭找路——它軟乎乎地頂在皇帝隻著一層裡衣的腰上,好像試圖從這裡鑽到黎南洲背下。
此路不通。
於是它又拽著皇帝的裡衣往上爬,最先在人家肚子上著陸。這小祖宗在龍腹上安分了一小會兒,然後不知道是哪裡又不滿意了——它沿著鎮定如黎南洲也微微心跳加速的方向往人臍下爬了幾步,對著那非常要命的地方不客氣地踩了兩腳。
黎南洲差點就要繃不住了。好在頂著沉重溫暖的被子昏昏欲睡的小貓不滿意這起伏不平的棲息地,很快又退回來往上走。
毫不誇張的說,此時此刻,大梁皇帝的知覺正完完全全被拿捏在雲棠手裡。
最後這小東西可能總算是爬累了、又或許是終於尋到了合適的地方,雲棠在男人胸膛上蜷縮起來,於這皇帝的心口落了腳。
那溫熱的、又輕又小的毛團第一次在夜裡睡在這個把它帶回來的男人身邊、睡在黎南洲身上。而它立刻就睡熟了,它放松又自在地隨著小小的呼吸起伏,好像正做著一個安全又暖和的夢。
作者有話說:
黎南洲手把手教你做貓奴。
第5章
臨華殿,阮太后寢宮。
十數個年輕貌美的宮女如人柱般隱沒在層疊的香帳中,好似一群精致的人胎肉偶,只在主人召喚時才能顯露幾分生動。
而在阮太后日常批閱政務的華鳳閣內,卻只有靜默的主仆二人。此時正是初陽破曉的清晨,阮太后卻已靠坐在這裡很久了,甚至她神色清明、雙目迥然,好似整晚都沒有睡過。
“吃掉我阮家的馬場還不足。想把山陵以東的鐵礦都吞下——他倒是比他父皇胃口還大。”好半晌,上首那美麗卻難掩蒼老的女人突兀出聲:
“哀家實在忍不下去那個雜種了。”她的嗓音因太久的沉默帶出了幾分喑啞,尖利的語調在安靜的晨光裡尤顯得刻毒。
挽姑心知肚明太后口中的雜種指的便是龍椅上的當今陛下。只是她卻沒有一點變了顏色,她依然靠坐在阮英環腿邊的腳凳上,這時柔柔地為阮太后按摩起膝蓋來。
阮英環舒服得發出一聲喟歎。她的注意力不由得從黎南洲身上轉移了一點。這權欲旺盛的女人稍稍俯下身,捧住了侍女的臉龐:
“歇歇吧,這樣的活兒交給小丫頭乾。”太后輕歎了一聲,“挽姑。我老了,你也老了。”
阮太后只在這個從小陪伴她的侍女面前不自稱哀家。這個一輩子爭強好勝的女子珍藏著為數不多的柔軟,其中一份就給了她面前如姊如妹的這個人。
“主子哪裡老了,”挽姑溫柔似水地反駁,“我家大小姐分明年輕貌美一如當初。”
“就會哄我,”阮太后被逗笑了,“還年輕什麽呀,都是個半大孩子的娘了。”
說到她的孩子——阮太后這時才想到黎南越,而後突然驚覺她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過他了。
阮英環其實自己也越來越難以逃避這點了:她總是會下意識地忽略黎南越。
她再怎樣憎惡黎南洲,恨不得那個小賤種早日跟他父皇母妃地下團聚,也不得不承認南越這個孩子真是長得不好:愚笨暴虐,不學無術,專好逞凶鬥狠,在世家百官之間未能結下一點善緣,不如黎南洲多矣。
可恨她這些年汲汲營營卻是為了把這樣一個不堪大用的孩子推上皇位。就因為他是個男人,就因為他是黎家的血脈——這讓她心裡不禁對自己的兒子也生出了一絲陰狠的惡意。
“安王最近都在做什麽?”阮太后皺眉,“怎麽都不進宮來給哀家請安?”
挽姑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
小主子從小就害怕主子,怎肯經常往太后身邊湊?主子也從不肯親近這個親生的孩子,隻知教小主子仇視親父親兄、盯緊皇位,其余時候都把他丟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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