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沒有一點辦法,只能拽著黎南洲的袍子眼睜睜看王老太醫跟侍人走了。他還在那裡兀自失望,就冷不丁被人捉著小身子提起來了——皇帝擺手叫人退下後,把小家夥拎了起來,提到與自己視線同高的位置。
“乖乖,你還知道擔心朕了,是嗎?”黎南洲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他難得有這樣開心的時刻,何況是在這樣鴆毒發作的夜晚,他最虛弱痛苦的時候。
往常在毒發時,皇帝每次都是將所有人遣散,獨自坐在浴殿的池中,在漫長的夜裡一個人捱過艱難的痛楚。溫熱的藥湯能稍稍緩解他毒發的痛症,可他此刻分明提早出來、離了湯藥,他卻比每一次沐在湯泉中時更感到舒適輕松。
過去的黎南洲確信自己已戒斷了所有軟弱的時刻、溫情的需求,在孤獨而艱辛的成長過程中,他篤定自己性情中殘留的溫柔情感只會戕害他。
在皇帝幾次有意無意地冷落那些心思細膩、自作聰明的手下後,連他的心腹都不敢再自作主張地把關心投在他身上。
黎南洲近年來也不是沒有察覺,他曾認為的由冷漠殘酷鑄就的強大其實也在反向催蝕著他的人生,磨滅他的知覺和他曾經信手拈來的喜怒哀樂。
而如果繼續陷在這樣空寂的情感隔閡裡面,他也許可以擁有極端的冷靜。
但也可能會陷入到瘋狂又危險的境地,將自己變成一具過於遲鈍以至於在無知覺中葬送自身的軀殼。
但真正可怕的是,當他長時間拋卻了他認為沒有必要的情緒和情感,將一切外來的親密關聯和自己隔絕開,冷眼旁觀著身邊的人活在他們各自的痛苦掙扎中,甚至越來越慣於操縱人心達到他自己的目的——他對此習以為常了。哪怕察覺不妙,也懶得做出改變了。
若不是一隻既不看人臉色、也不敬怕皇帝的小貓崽自己從天而降、暖乎乎毛絨絨的送上門來,天真無畏又理直氣壯地蹭上來貼著他、用自己弱小到讓人心驚膽戰的小身體保護他、讓他一日比一日更鮮明地感受到心有牽掛的踏實和快活——黎南洲已準備好目視自己在入土前就一寸寸僵直、死掉。
——莫非真是老天垂憐他這個可悲短命的皇帝,才把這小家夥送來了嗎?
黎南洲看著面前這雙澄澈的大眼睛,清晰地感受到從骨骼深處騰然升起的、對抗痛楚疲憊的無邊勇氣,而他在這之前甚至沒感覺到過自己在怕著什麽。
雲棠被男人這樣握著也並不害怕掙扎。他能感覺到黎南洲的手指正嚴密又溫柔的托著他的背,他知道這個人絕不會叫他有一點掉下去摔著的危險,不過——
貓崽的小爪往前伸,在皇帝順從地將他抱近時碰了碰人家的臉頰,然後把自己的身體整個貼在了男人臉上,粉嫩的肉墊摟著男人的耳朵背面,小毛臉側過來,用頭上的幼毛軟軟蹭在人家的顴骨處。
他現在就想這樣緊緊挨著黎南洲。
今晚分明是雲棠的驚魂時刻,但他總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安慰黎南洲。
“怎麽了?”黎南洲難得享受小家夥這樣的撒嬌,於是趁機微微轉過臉、不動聲色地在貓崽肚子上吸了一口氣——他動作很輕。他只是偶然發現小毛球身上有一種乾燥溫暖的香。
但是雲棠感覺到了。
他沒好氣地輕輕拍了拍黎南洲的耳朵,離開了這張比他整個身體還大的大臉,又默默縮回到男人手上。
黎南洲為方才的冒失等了半晌,卻沒等來預想中的貓貓拳,這讓他有點遺憾也有點受寵若驚。只是他轉念一想,又擔心這是因為雲棠身體不舒服、精神狀態不太好。
他托著小毛球,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又摸了摸雲棠背上的毛:“是不是困了?”今晚這一番折騰鬧了許久,小東西今天也太長時間沒睡了,讓皇帝都有些後悔自己白日裡沒讓他睡覺。
他這一問更提醒了累得渾身軟綿綿的貓崽,雲棠張嘴就打了個哈欠,貓還坐在黎南洲手心,眼睛卻開始黏起來,小身體也不由自主往皇帝手掌上倒。
黎南洲立刻便心疼起來——
雲棠就好像是生活在男人軀體之外的某個會呼吸的關竅。
在小貓身上,黎南洲的情感從喜愛開始萌芽,自獨佔的欲望開始擴大、所有皇帝闊別了很久的七情六欲接踵而至,好似不需溫習便來得漸次加快、乃至全面複蘇了。
或許黎南洲這樣的人對於另外一個人類的接近還會升起諸多心防,可就像麻木疲憊的老人也會抱養一隻小羊羔作同伴,人對人類感到疲憊厭倦的時刻,也許還能夠接納一隻無害又愛你的小貓。
年輕的皇帝在毒發之夜的劇痛中久久環著那個要睡著了的小東西,他的手臂堅實而輕柔,動作小心翼翼的,好像是在環著自己僅剩的、最後的感情溫床,又像是摟著一小塊他久別重逢的血肉。
他把雲棠放在宮人已重新收拾好的床榻上,看著小貓崽放松攤開的小身體,和那舒服得勾起來的小毛腳——那小腳丫甚至只有他拇指的一節那麽大。
在這一刻,皇帝確信,比起浴殿中滿池緩解毒發之症的熱湯,眼前這個小家夥才真正是他鎮痛的良藥。
作者有話說:
乖乖們,18號和25號停一天,其他時候都正常更新
第14章
金黃的樹葉簌簌落住了梁宮的秋,隨著滿宮的侍人都換上厚實的夾襖宮裝,黎南洲也越來越擔心寒冷的天氣會把他的小絨球凍著。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