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漉漉的小貓簡直瘦小得可憐,原本就是個不大的圓團團,有時候脖子縮起來,背影就像由一個小毛球和一個小小毛球連起來的精致玩偶。
現在那蓬蓬的乳毛都塌下去了,小崽渾身顯得極伶仃瘦弱,更襯托得一雙琉璃眼大得像燈籠,那四隻支棱的小腿簡直細得像火柴棍一樣,黎南洲都害怕自己稍用點力就把小東西傷著,一時連手上動作都盡量放輕,倒顯得他笨手笨腳的。
“看你這可憐樣,”皇帝輕聲抱怨著,手臂伸在被子裡給小祖宗擦毛,“都是你平時不好好吃東西的緣故,看著圓,其實一點肉都沒長。”
“這幾個湯婆子都裹了放上來,”本來都下值了的秦抒也匆匆趕來了,她官名是侍書女官,實則正中六殿的經濟內務都由她統籌,吩咐完小宮女再將乾淨的布巾遞給黎南洲,秦女官躬身回報:“陛下,王太醫到了。”
“宣進來。”皇帝點頭。
雲棠蹲在被子裡發抖,幾次被黎南洲給他擦毛的動作搡倒了,倒不是這人粗魯——畢竟男人自來力氣就那樣大,手上動作再怎麽放輕,對貓崽來說還是挺重的。雲棠又頂著這張巨大的沉重的被子,還被一群湯婆子重重包圍了。
而雲棠一直試圖在咬皇帝的手——縱然殿內溫暖,可是黎南洲這會兒只顧著他,自己還未換下濕衣,頭髮也還滴著水呐!他不能明白周全心細的秦女官和滿殿做事妥帖的宮女宦官為什麽隻圍著他奔忙,卻沒一個人關心皇帝——他們最大的主人一句呢?
溫暖漸漸回到了小貓的身體,而那些不能言述的關心成了一股衝擊在心裡的焦急,重新給雲棠虛弱發軟的腿腳帶來了力量。他緊挨著男人的手臂,裡倒歪斜地從柔軟的布料間慢慢爬出來,把自己貼在黎南洲還滴水的腰腹旁。
雲棠仰著小腦袋有點不悅地看著黎南洲,衝著他輕輕叫了一聲。
——去把自己弄乾。神獸大人示意道。
“怎麽了,想要什麽?”黎南洲眼神落在匆匆走近的王太醫身上,注意力卻還籠罩著雲棠。
雲棠張嘴輕輕叼了一口皇帝摸向他的手,又拽了拽這人還濕著的衣袖,終於無奈發覺皇帝實在太愚鈍了,不能細致入微地體察他神獸大人的所思所想。
無可奈何之際,還是深夜到來的王太醫醫者仁心,禮畢起身,一言道出此前無人提及的問題:“秋夜寒涼,陛下也該速速換去濕衣,用碗薑湯,保重龍體才好。”
雲棠讚同地輕輕「嗷」了一聲。
只是王太醫已經如此諫言了,周圍的宮人卻還未動,隻默然地繼續自己方才的活計和狀態,好像不敢在皇帝身上施予半點擅自的舉動。
黎南洲心思確實一直未放在自己身上。
那一點濕冷的寒意對於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它能帶來的後果跟這小東西受寒生病的可能比起來更加無足輕重。
便是人類孩童也比成人脆弱得多,一場風霜可能就會帶走一條幼兒的小命。更遑論雲棠只是個傻乎乎的幼崽,說是神獸,其實壓根沒什麽不凡的神通,若是真生病了,恐怕滿天下也沒有一個大夫有經驗應對。
“王太醫還是先看看神獸吧。”皇帝輕描淡寫地帶回話題,“朕將它撈上來、帶回寢宮的時候,它一直在發抖,恐怕會受風著涼。還有那池中的藥草……”那藥草多是熱性的,“對神獸可有什麽妨礙嗎?”
皇帝此時方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太粗心了,想的也不夠周到。
這小東西這些日子是矯健機靈得多了,早一個月前腳軟跌跤的時候也不少,他既然把小崽留在浴殿內、還放在自己肩上了,便該留出幾分精力看顧好它。隻怪他沒想到自己這次會格外昏沉,直到隱隱聽到擊水的聲響才驚醒過來。
那湯池的水對雲棠來說如此深廣,以它的能力恐怕很難遊回到岸上,這小毛球又最懼水,若是他當時沒有及時清醒——
想到這裡便讓皇帝感到難得的後怕,不覺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認為受了很大委屈的小貓崽身上,全然無暇理會自己的境況。
看著王太醫歎了一口氣,放棄關心皇帝,轉而朝自己的方向伸過手臂,雲棠往旁邊輕輕一跳,避開了老太醫的手。
貓崽再次輕叫了一聲,伸出小爪子搡了搡黎南洲的衣袖,見男人不明所以地望向自己,他低下頭輕輕舔了舔黎南洲手掌上殘留的水珠,然後在原地踩了踩小爪子,踟躕了一瞬,轉頭顫顫巍巍叼起方才用來包裹他的毯子,艱難地拖著那對貓崽來說的龐然大物,把乾燥的毛毯邊角蓋到了皇帝手上。
那一刻黎南洲有點驚喜,又覺得有些不可置信,可他相信自己並沒有會錯這小東西的意思——雲棠有這麽聰明嗎?他還懂這個?
“雲棠,你要朕擦乾身上嗎?”黎南洲隨意地捋了一把垂落的額發,晶瑩的水珠滾落在他不自覺抿著的唇角。
——趕緊!
雲棠又輕輕叫了一聲。他都有點不耐煩了:洗完澡不知道擦,就跟下雨天不知道往家跑一樣,黎南洲怕不是個傻子吧?!
這一回的應聲就更加明顯了,幾乎不存在黎南洲自廂情願的可能。皇帝忍不住露出一抹驚奇的笑意,手指輕輕點了點那顆還半乾的小毛頭。
“怎麽突然這麽聰明了?都懂得關心朕了。”黎南洲這一刻甚至覺得一直隱匿在他筋骨中的疲憊和疼痛都消解了許多,有一種——類似於欣慰滿足的快樂正在他腦海中快速升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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