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朝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件大事便是吳郡洲境內的運河改道,只是這件事在朝中已經爭吵了月余,一直沒有最後的定論。
阮大姑娘倒知道主要是朝中幾個「皇帝心腹」同阮系門生爭論不停,但不管這個過程還要持續多久,其實最後的結果都早已敲定。
可笑她父親和兄弟倒好像真的不明白。早年養成的傲慢讓他們依然沉湎於自家站上風的過去。
“經過這次的運河之爭,陛下的人手咱們也能多辨明幾個了。不過是皇帝剛開始親政,他們倒已經敢明火執仗地公然應聲了。也不怕被秋後算帳。”阮英琪當著老父和兒女的面大言不慚,臉上帶著一種很容易看透的、淺薄的精明。
阮國公的年紀已是日薄西山了。他既恨兒子愚蠢,又不忍當著孫輩指責獨子、拂了他的顏面,只能捋捋胡子,硬生生地把嘴邊的話憋進去。
這個老狐狸把視線轉向阮靜瑤,想要聽聽他這靈透的孫女會怎麽說。
但是阮靜瑤隻低著頭,文文靜靜地端坐淺笑,避開了祖父的視線。
阮靜瑤明面是備受阮國公疼愛看重的嫡長孫女。但實際上她在家中的處境並沒有外人想得那麽好。
她的父親自來對這個女兒展現出來的天賦並不感到驚喜,大概是聯想到自己少年時屢屢被親妹的光輝壓製的灰暗經歷,一直對她不假辭色、毫無優容。
甚至到後來、她被阮國公破格要求加入阮家男人每月議事的場合後,阮英琪幾次斥責這個長女毫無貞靜之德、一味愛出風頭,不知禮讓兄弟。
而阮大姑娘的嫡親兄弟與她的父親像了個十成十,他們從小都對這個天才般的姐妹既懼且妒,更早些還故意當著她的面與庶妹親近,用一些幼稚可笑的把戲顯示對她的冷落排擠。
阮靜瑤自小常聽人說女子善妒。照她自己的人生經歷來講,她倒覺得男子之氣狹好妒者,尤勝女子百倍,甚至連骨肉親情也不顧忌。
可當阮大姑娘受了委屈,「看重她」的阮國公卻只要她跟親人和和氣氣、勿要計較,實則並不會為她做主。要說他完全不作為也不盡然,這位阮國公倒暗示她母親給她的庶妹吃了一頓排頭。
阮靜瑤也是用了好幾年才明白,她的父親兄弟再是蠢、再是目光短淺,在阮國公心裡,她也拍馬不及。
阮國公見孫女低頭裝傻,狹長的眼睛不由暗了暗,旋即又恢復如常。老人的目光隨後轉向自己的長孫:
“玨兒,你怎麽說?”他暗含期望地看著面容肖似自己的少年郎。
阮大少爺容貌倒生得不差,人細瘦高挑,面皮也白白淨淨,只是被人捧得驕嬌二氣俱全,頭腦並不比他父親清醒。
“回祖父的話,父親大人方才所言極是。只是玨兒想,運河一事也吵不了多久了,最後結果必將依照我阮家的意思落定。”阮少爺胸有成竹地說完,余光便瞥見自己的父親在一邊欣慰點頭,只是他終究更會看人眼色些——怎麽祖父的眼神,倒像是有點嫌棄?
少年郎話鋒一轉,“孩兒認為這件事的結果橫豎是已經定了,倒不必再橫加討論。不過——”他覷著阮國公期待的神情:
“近來還有另外一事,原本咱們阮家未加理會。如今倒鬧得越發沸沸揚揚、甚囂塵上。”
阮靜瑤心下微驚,已猜到這位兄長要說什麽,只是沒等她想出法子轉移話題,果然只聽他道:
“自今年夏末,陛下在封禪之日鬧出什麽天降祥瑞以後,這所謂的神獸之名從朝中開始傳播,到後來又被幾道聖旨宣揚到了民間,傳頌於百姓之口。最開始也就是雲京的人在說,幾家酒樓編纂了本子擅加演繹,那時候祖父說不必管。”
“可是這些時日,又是什麽祥瑞救駕,護國有功;又是國師問卦、聖教塑像,還要在萬朝節這樣的日子,由天子率百官到登雲觀舉行揭祥禮。敬告天地。依孫兒看,與其說這些舉動是在為祥瑞造聲勢,不如說陛下在借神獸之說、為自己在民間揚聲名。”
最後阮少爺總結,“封禪之日,祖父也未曾親至,神獸之事也只是聽人口述。什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仙獸,又有誰知道不是陛下在暗中操縱,蠱惑臣民。如今這神獸之名已廣為傳揚,為陛下在雲京一帶廣邀人心,難道祖父大人還無動於衷嗎?”
未待阮國公發話,阮英琪已經迫不及待地站出來表態,讚同長子了:“玨兒此言有理。”
阮英琪是個目光短淺的政客。在他看來,雲京中鬧得人盡皆知的祥瑞一事給皇帝親政在民間的聲議帶去了無數便利——這早讓他備覺警惕,心中不滿了:
“父親,孩兒認為,這祥瑞一事不過陛下假造神跡,便是真有什麽奇異,誰又知道那是神獸還是妖獸,是祥瑞還是禍害——此事如今已流傳甚廣。
若還不加以限制,恐怕要隨著聖教的動作傳出京外,使得什麽陛下親政乃承天之運,這,這說法……更加深入人心。我們阮家,還是要早做打算啊!”
阮國公倒不是覺得他們這想法有錯。
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那神獸之說確實於黎南洲立身有益。
他自然也不是閉目塞聽,或對此能穩坐泰山、置之不理。
只是——要緊的還是他們怎麽看待這件事的本質,甚至於要怎樣處理。
阮國公沉吟了片刻,還是問自己的長孫:“玨兒,那依你看,祥瑞一事該如何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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