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話的人深深地環視了一圈周圍聚著的人,包括三三兩兩的隱在暗裡、藏在廊外的衣裾:“祥瑞做下的這禍端還是一個密交告知於我的,據說是千真萬確——”
他放慢了語氣,拉足了周圍人的注意力,甚至連偷偷旁聽的雲棠也被這斷句方式勾起了好奇——
“這個所謂的祥瑞,曾損毀過陛下不止一件的龍袍!甚至陛下吉服上的龍睛也曾被那,那祥瑞,暴虐地一掌毀去。”
——嗯?什麽?龍袍嗎?
——哈?你要說的就是這個東西??
雲棠當下感到非常無語。
他無聊到不自覺磨起了爪子,發出了很輕的窸窸窣窣聲,這讓小貓開始懷念起他最喜歡的蟲子,他深深認識到自己此刻在這裡浪費的時間很可惜、還不如抓緊在路上給黎南洲捉一隻大螳螂回去。
耶——他可以把螳螂塞到自己的被子裡!
神獸大人本以為傳聞中會是他刺殺了皇帝——再變成人君的樣子至尊臨朝什麽的。
再就是神力傾瀉,使天下自北往南三萬裡降雪不斷,高山斷裂、平原傾頹,人間的城池落滿雷雲。
雖然神獸大人並不會做這些殘害兩腳人的事,但只是說這些大場面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吧。
友情幫忙改造了幾件黎南洲的衣服?這種好神好事算得了什麽!
但是很顯然,在場的其他人沒有這種想象能力。
隱晦又壓抑的抽氣聲此起彼伏,雲棠能嗅到遠遠近近的陌生氣息全都充斥著消極而震驚的味道。似乎對於普通人來講,他們方才聽到的話簡直是大逆不道,連想一想都為當世所不容,堪稱罪大惡極。
雲棠和其他所有人天然存在著的巨大不同就是——這個小貓豪無對皇權的敬意。
而莫管信不信,在場許多聽聞此言的人對於祥瑞的一些美好想象已變得複雜不明了。
當最後一個年長的宮女開口——已有藏身的人聽出她是西宮某位太妃宮中的統事嬤嬤——只聽她徐徐道:
“小得意說的不錯。這件事不過是正中六殿的人沒傳開,其實私下裡知道的人卻也不少。禦錦坊、內務府、禦膳房,甚至是宮城衛——這些地方又不是水潑不進。咱們這樣的下人能真活成個影子,主子的事又怎麽可能一點傳不出去。”
她一番話又給在場的其他人放寬了些心:“這裡地界偏僻,東西宮裡當值的人一向少來,原本就是下人們偶爾寬泛寬泛,私下裡說說話的地方。咱們也不是傳主子們的消息。不過是聊聊那所謂的祥瑞罷了,其實倒也無妨。”
她這樣說了,平靜的語氣中還暗含著並不算隱晦的鼓動,而敢於溜到此處、甚至暗暗旁聽的宮人也多不是穩重的性格,好幾個都是年紀尚小、愛奇好信。
一個也在老太妃宮裡當值、曾受過這位嬤嬤恩惠的小宮女就鼓足勇氣走了出來,怯生生地給這個掌宮見禮,口稱孫姑姑。
顯然這個小宮女和孫姑姑相熟,且關系是頗為親近的,因為小丫頭行禮告罪後還大著膽子追問:“孫姑姑,神獸如此行徑,還能稱得上祥瑞嗎?”
嬤嬤聽到此問也全然未怒,反倒微微含笑,好像很慈愛寬容小孩子的模樣,只是看著這冒失的小丫頭意味深長地道:
“還不止如此呢。嬤嬤還聽到說,這神獸性惡傷人,不通教化,喜食生肉,造費奢靡。甚至在眾目睽睽下害過一個小太監的性命——”
她含糊地點了點這小宮女:“你還是不要對神獸有太多好奇得好。許是咱們見不到神獸,倒是陛下慈心仁愛,不肯放它出來肆意傷人呢!別哪日叫神獸害了,稀裡糊塗成了刺客,許是連屍首都化得乾淨!”
小宮女聽聞此言,嚇得臉色都變了,一時腦海中多出了無數驚惶恐懼。
“這……這哪裡算得上神獸,哪裡堪叫祥瑞……”小丫頭失望地喃喃,“虧我嬸嬸上次還問我祥瑞的消息——我看該叫他妖獸還差不多哩!”
統事嬤嬤自然知道小宮女有個宮外造辦局當管事的嬸嬸,所以一向待她親厚,只是此時便假作什麽也沒聽到。
她甚至還語重心長地囑咐起小宮女:“咱們宮裡的規矩不多,今日你撞到嬤嬤跟老夥計說話,心裡好奇神獸,多問兩句,聽了也就聽了。只是回頭還是不要輕易亂說才好,別叫咱們宮裡的小丫頭們一時嘰嘰喳喳全學起來,在整個宮裡顯得最亂遭,尤其不成規矩,知道嗎?”
小宮女胡亂地點點頭。只是在場的誰都瞧得出來她有應沒聽、估計轉頭就能把這話散播出去。
掌事嬤嬤見狀,也知道今日這一番成效不錯。只是她臉上的笑意還沒消下去,就聽到這小丫頭小聲驚叫起來——
“嬤嬤你看……你們看!看那!那!那是什麽?”
那是終於無聊地抬腳走了,走之前準備現個身、嚇這群說他壞話的人一跳的小貓咪。
第21章
就算無人應聲,在場的所有人也都想到了答案。
不會再有別的可能,這便是他們剛剛還在詆毀、臆測的那隻神獸了。
只是剛剛還都妄加貶低、神情各異的宮人們此時卻都像是被鳥雀叼走了舌頭、被微風撫平了眉宇。他們滿臉空白,連句話也說不出來——此地一時間萬籟俱寂。
當時當日,在場的人隻覺得自己都被一種撲面而上又撫慰人心的刺激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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