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遠離宮城、又被鄔原秦家一手遮天掩蓋下的密事慘事,貴族官員們向來都不會去關心,恐怕一直被阮系防備的皇帝陛下更是一無所知吧。
盧侍郎是絕不想到君王的觸角已比他能想象得更早地伸向了雲京、乃至梁朝的每一個角落,甚至中正六宮有很多宮人就是在「合子巷」這樣的地方以死人的名義被童掌筆親手圈選進來的。在黎南洲少年登基,還沒有能力撼動阮系、秦家這樣的龐然大物時,他已開始為打敗他們做準備了。
不過既然「合子巷」等被連根拔起已成定局,火藥事件一出,與邪異余孽隱有瓜葛的秦家吳家亦開始夾著尾巴,在盧侍郎和他父祖們看來,皇帝估計至少要砍掉他們一臂,那麽落井下石這件事想也不會缺他一個。
至於祥瑞嘛——盧侍郎並沒有在秋祭禮當日跟隨巡城、然後住在雲頂山腳下的資格,他還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傳說中的神獸,只是聽過無數親眼見到的人告訴他這祥瑞有多麽聖潔可愛、仙靈脫俗,強烈的好奇心讓盧侍郎亦非常關注民間對於祥瑞的說法。
而聖嬰教余孽謀劃的火藥事件發生後,隨著消息在山下、民間慢慢流傳開來,百姓對於祥瑞更加追捧和喜愛,甚至幾乎快釀成一種狂熱的趨勢了。
在盧侍郎先前領會的旨意中,皇帝曾專門指示他們這些人要小心引導民間對於祥瑞的愛戴追逐,同時務必要注意是否會有別有用心之人詆毀、汙名化祥瑞,而民間若有自發的讚頌,朝廷的姿態便是默許甚至鼓勵的。
想到此處,盧侍郎便笑著回稟:“祥瑞下凡後屢建奇功、此次更是提前阻止了一場危害蒼生的大禍。近日以來,百姓間紛紛熱議此事,街頭巷尾皆能聞見,甚至處處自作頌歌。”
第103章
讓盧侍郎感到疑惑的是:皇帝對於他所稟報的關於百姓自發敬奉祥瑞的情形非常關注, 甚至兩次打斷他的話,詢問其中的各種細節,只是陛下的問詢總好像是已經提前知道答案了似的, 那每一句問話與其說是在尋根究底、倒更像是對他的一場考量。
在年輕的世家子看來——皇帝好像在引導、暗示、指點自己接下來的工作方向, 並讓他在這場細致的對答中自行領會出重點,以將陛下想看到的情景在民眾間進一步推廣發揚。
——陛下想要替祥瑞揚名,以讓更多人崇拜敬愛祥瑞嗎?
為什麽?
盧侍郎一邊絞盡腦汁地應付皇帝的問題,一邊思索著上述疑惑的答案。不期然間, 年輕人幾乎靈光一現地想到了聖教。
順著這個思路,盧侍郎很容易便將思緒發散開來:皇帝在這一二年間威勢漸盛, 可要論民心名望, 偌大的朝廷卻仍無法同聖教抗衡。
按照盧侍郎的想法,任何一個年輕力盛而富有野心的帝王自然都不會喜歡這樣的局面。
可這樣的現象已在大梁持續多年, 而皇帝卻不可能拿對待阮系或製衡世家那套蠶食吞滅的手段遏製聖教。
治理百姓的權力和信仰教化的權威在大梁的國土從來都是彼此離分的。這就相當於完完全全的兩個體系。
所以——皇帝想要將居於宮城、常伴帝側的祥瑞塑造成某種新生的精神象征, 為祥瑞拉攏信眾、昭揚聲名, 乃至在將來某一日與聖教分庭抗禮嗎?
至少聖教地位特殊,很難為朝廷全盤掌控,而祥瑞只是一隻好控制的小獸罷了。
盧侍郎漫無邊際地胡亂猜測著, 卻又忍不住在回答完「平聲認為祥瑞此次活民之功意義幾何」的問題後稍稍抬頭。
他自然不敢直視聖顏, 只是想大概瞟一眼帝王的動靜,於是略將目光落到與桌案齊平處——
一個小小的白尖尖卻在這時吸引了年輕侍郎的注意力,在盧平聲瞪大眼睛的盯視下, 那白絨絨的小尖尖竟還微微動了動。
盧侍郎的嘴巴不知不覺便張開了,他都沒注意到皇帝在之後是否又說了什麽, 這年輕人只是盡力用自己的全部五官表達著一種停滯的震驚, 露出一臉奇蠢的形容。
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在神威天成、喜怒莫測, 叫家中父祖提起來時都諱莫如深的年輕皇帝禦案邊——看到一隻玲瓏可愛、玉雪綿白、抖來抖去的小耳朵。
這、這……這個搭配合適嗎?
好在皇帝並沒注意到堂下臣子的反應,而正當盧侍郎的精神世界受到巨大衝擊,以至於短時間內都怔愣住的時刻,自進殿後便一直沉默謙卑立在另一側的禦前令輕咳了一聲,然後拄起手臂在盧侍郎背後碰了碰。
盧平聲一個激靈,才終於在下一瞬回過神來,將自己快要跑失了的下頜找到。
可是他仍然舍不得收斂神色低下頭——那隻撲棱兩下又不動了的小耳朵實在強烈勾扯著侍郎的探究欲、好奇心。於是他屏氣凝神,便聽到已無暇理會自己的帝王正端坐在龍椅上柔聲道:
“那院子就這麽好嗎?”黎南洲輕笑了一聲,並不在意堂下的臣子看到皇帝此時流露的溫情會作何想法。男人細致地托著睡得軟綿綿的貓崽還蜷著的小腳:“以後咱們也建幾座更好的嬉園,行不行?”
雲棠蹲坐在男人掌心,聞言便仰著頭從下往上瞟了一眼身後的皇帝。一隻小鼻子和淺粉的毛毛嘴也因此在盧侍郎的視線中短暫出現了一瞬,又很快消失,叫年輕官員再一次只能看到個耳朵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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