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今扶這輩子跟任何一個人說話都不曾這麽輕柔過——雲棠作為人類的此刻,已經能跟一隻毛絨絨的幼崽在衛今扶那裡享受到同等待遇了。
風寒還沒痊愈的小貓大人這時其實還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黎南洲和老童他們都不在, 人形時的雲棠也並不想跟不夠親近的人隨便撒嬌。
於是雲棠仍端正地站著, 直視著男人的目光:“我說……這個人。”小貓大人抬起下巴點點,示意著那具神色看起來很幸福的屍首。
此時站在冷風倒灌的山洞裡,雲棠整個人都有點發虛, 可他面上表情仍然很平靜,倒顯出幾分仙氣飄然的清冷。
就是他口中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客氣就是了:“以防萬一, 是不是也該把他屍體處理掉。”
不知怎麽回事, 當做事向來敏銳老辣的的衛今扶隨著祥瑞的目光、也望向小驢子臉上那種安詳從容的表情時, 竟下意識地一個激靈。
其實在方才電光火石的刹那,衛今扶雖反應夠快,在賊人發現自己、開始動作的第一時間就已撲過去阻止他,可小驢子手持火信的左手已是有了揚起來的動勢的。
而衛今扶便是再長幾隻手臂、在當下要去攔那一點火星也未必來得及。
這是非人力能輕易挽回的一件事,也並不是因為衛教宗在行動過程中出現了任何紕漏——顯見他們只是今日臨時得知此事,匆忙應對,而聖嬰教剩下這幾個余孽已準備了許久。
可在……祥瑞化形現身的那一刻,正跟衛今扶糾纏的叛逆也警覺地轉過了頭。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如果說小驢子是在看到祥瑞正臉的那一刻,就如墮夢中地松開了捏著火信的手,任那個好不容易私遞來的違禁物落在地上,那衛今扶也是同樣如墮夢中地維持著慣性、割了對面人的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不,從所有意義上來說,地上躺著的那個余孽就是因為沉浸於面前人的美麗而甘願赴死的。盡管小驢子那時候應該已不清醒。
但叛賊這場為美的獻祭卻隻換來面前這個人一句輕描淡寫的「屍體處理掉」。
衛今扶微微一頓,好像這時才終於能「恢復如常」了。
“祥瑞說的是,這個人的屍體也拋到水潭裡就好。”衛今扶這時的言語神態都透著某種莫名其妙的老實。不過他行事已恢復了往常的迅速——
聖嬰教手段詭異,行事無忌,這個賊人的身上還不知道會藏著什麽。不過此時的兩人在這種事情上絕不會有什麽多余的好奇心。
幾乎衛今扶話音剛落,他就扯了自己下襟布料裹住右手,一把握著小驢子的腳腕、將人提起來些,然後大步走到山洞邊,將這人也扔下去了。
“那山洞裡這些炸藥怎麽辦?”雲棠也慢慢跟著走過來,立在洞口的另一側,把自己半靠在山壁上問道。
衛今扶的神色中仍然有那種說不出的拘謹,這讓瞧出異樣的小貓大人覺得挺有趣:
“這些東西我們暫時也處理不了,只能先離開山洞,回返到崖上守住此處。”衛教宗一本正經地回答問題:“等到陛下的人趕到,他們自然會將此地的火藥作妥善處理。”
雲棠隻輕輕「哦」了一聲,兩人隨之便都沉默下來。
只是小貓大人嘴上不再說什麽,眼神卻跟貓崽那時一般,仍直勾勾地、帶著幾分好奇幾分慧黠地盯著衛今扶面上的神情。
要說衛今扶前二十幾年的人生也算閱歷豐富,而他這一生見過的絕色美人亦不知凡幾。單說他的表姐、當年的柳妃,甚至美名滿京城的阮大小姐,亦都具有不可多得的美麗。
——但面前的人又不一樣。
那種說不出來的情緒讓衛今扶在這樣的盯視下輕歎了口氣。
“祥瑞何故一直這樣看著我?”衛今扶還是沒忍住問了出聲。
“我是在想——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你是害羞了?害怕了?”雲棠直白地問回去,就像小貓在衛今扶歎氣時直接扶著人下巴直愣愣去看人表情一樣,人形的祥瑞說話也顯得不留情面、無所顧忌。
而面前人的眼型生得柔美多情,一雙眸子卻清亮乾淨,天然帶著澄澈的光影:“我感覺你好像有很多問題。”
“我……”衛今扶稍猶豫了一下——他也算是破天荒地感受到了這種猶豫。
男人心裡當然有很多問題,他此時此刻簡直有成百上千個問題,可是他想了想,隻問道:
“我想問……祥瑞的神奇之處,是在今日危急時刻突然顯現,還是一直都有的?還有陛下他……”衛今扶又是一頓,然後語氣反倒變得堅定了些,目光同樣灼灼地向雲棠看回去:
“陛下他對這般奇妙變化,能否接受?是否知悉?”
雲棠有點意外地微微挑眉。半山間的冷風吹得雲棠越來越不舒服,他忍不住地把後腦杓也靠在山壁上,讓石壁承擔了自己大部分重力:
“他知道、接受如何,他不知道、不接受又如何?”小貓大人低聲反問回去。
“如果皇帝他不知道,或以後不接受……誰?!”
衛今扶話說到一半,突然臉色一變,把山洞邊的雲棠一把往裡推去。他自己的一半身子還貼著石壁,左手和上半身卻微微探到洞外,指尖已有微弱的寒芒蓄勢待發、眼前也橫著一隻長匕。可以想見若有不對,那暗器就會立刻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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