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面無笑意時, 那種格外冷峻硬朗的刀刃般的肅美就悉數顯現在他鋒利的眉梢。
雲棠由開始時不時地向黎南洲投去一瞥到後面眼睛也不眨地盯住。終於等到自己也裝扮完成了,他轉身便輕盈地從小桌邊跳下去,噗嚕噗嚕跑向了正伸展開手臂對鏡端詳自身的「男色」,像一團滾動的小雲朵般撲到了黎南洲靴頭。
皇帝低下頭來看看小毛球,這時才露出一個淺笑。
他彎腰將貓崽兩手抱了起來,沒敢貼身摟在懷裡,怕待會兒再粘一身細毛毛,只是一手托著那小貓屁股,一手扶著雲棠的小爪子,把小貓也轉過去面向衣鏡。
穿戴一新的祥瑞此時跟皇帝是一個色系的。
比起早間巡城時那種夢幻輕盈、叫人見之生憐的裝扮,此刻雲棠裹著跟黎南洲同樣一件玄黑色繡流金雲紋的長披風。披風在小貓圓乎乎的脖頸下沒有系帶,而是鎖著一小個做成大梁國章的金色雕扣,簡潔大方。
仍然有一個小冠被老童親自扣在雲棠頭上,是由一整塊無一絲瑕疵的白玉掏出來的。那玉冠潔白壁薄,上面沒有一點花紋,掐金絲鑲綠寶等裝飾都叫去了。頭冠的圓徑極小,做得卻高,正面的形狀是尖尖的頂,戴在貓崽頭上實在頗具一種不凡的氣質,配著玄黑的衣飾,實有幾分端嚴孤高。
而這小寶貝是很會作勢的——黎南洲先前對此便有所體會。
待皇帝把這樣一副形象的雲棠帶到迎祥瑞金像的大典,甫將小崽放在高台上,小東西就一本正經地站在高台揚起下巴,那氣勢簡直比主持秋祭禮的國師都足。
也許這就是天賦。貓崽小小一個,輕易便能把所有的人的心神都引到他身上。
何況雲棠在這場黃昏前的典禮中原本就是主角。
聖教先時擬定的吉時,其實就是金烏在雲頂山的高峰西落的時刻。夕陽奇美的余輝將落在祥瑞金像上、反出炫目的寶光。再配起宏大的奏樂和十三教宗數十年才得一次的開雲舞,重重造勢之下,祥瑞的聲名才能在王朝最上層的百多人心裡被推到最高。
誰知祥瑞巴掌大一團的真身單單是安靜站著,氣勢就比那全金雕就的巨大神像還足。
便連夕陽神聖的光輝也偏愛於他,將神獸白色的毛毛映出美麗的金紅。似乎天地之靈全在此刻凝聚而來,籠罩著這隻靜靜俯視眾人的小貓。
先前還總有來使和朝臣悄悄去瞥皇帝的面色,想要知道聖教如此極端地追捧祥瑞,大梁的陛下到底是什麽反應——可除了金像出場,黎南洲親自頌文,將大梁迎得天降祥瑞一事祭告天地四方、鬼神祖宗的莊嚴時刻,皇帝剩下的時間全都面含著溫和的淺笑。
在這種節點下,表露出溫潤和煦就等於在氣場上甘願後退了一步。
於是某些各懷心思的朝臣自以為不引人注意地交換一番眼神,倒是在心裡對這個神獸更增了些看重。
另一邊的雲棠站在高台之上,這麽長時間裡幾乎紋絲未動。
他平日裡那麽活潑,皇帝想管住他尚且不能,更別指望真讓這小東西在黑璧石台上站完全程。實際上先前黎南洲只打算叫他在上面站一腳就得了,後頭的時間只要貓崽肯留在觀看席上,想怎麽亂跑就怎麽亂跑。
然只有雲棠自己知道,當下穩站的功夫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甚至他看似沒有動作,目光卻一直在滿列看客間徐徐打量,抓捕著其他人的神情體態、眼神活動。
除卻不時有自作聰明的朝官交換眼神,私語切切,可能以為自己腦袋不轉動、隻嘴唇囁嚅旁人就看不出——雲棠能感覺到有幾個群體對自己的反應更加熱切和激動。欽天監,禮部,聖教都在此列,而在聖教之中,注意力從頭到尾連金像都沒能分走半毫的那個人,便是衛今扶。
其實貓崽從清早迷迷糊糊跟著黎南洲宣禮時就能感到這個人對自己有幾分格外的熱切了。
而重點是,皇帝當時還停下來對衛今扶作出了額外的安排。
雲棠其實很了解黎南洲,他知道這個男人做一步總會考慮全接下來十步,並不會臨時起意用某件事向聖教示好。而黎南洲能這樣安排,應該說明這個人對他來說,還有一種超越聖教之外的可信,能叫皇帝假借著同聖教似友非敵的關系將留待宮城一事相托付。
現在看來,這個曾被清平殿小侍女暗中念叨的人對自己有一種格外的好感和向往。
小貓心裡微動,後來就頻頻向衛教宗回以同樣注視的目光。
然後他就發現這個俊美得有點邪的男人似乎更激動了,他甚至開始不顧當下的場合、對雲棠做起無數滑稽表情逗貓,那擠眉弄眼的樣子顯得衛今扶一下子看起來就——不太聰明,雲棠甚至聽見了先前一直期待衛教宗的阿細極小的一「呃啊」,和奏樂都沒能掩蓋住的來自國師的「輕」咳聲。
可先前是存了幾分考量的心思,還有對這位大名鼎鼎的衛教宗的好奇,現在雲棠倒真的覺得這個衛今扶很逗了。
雲棠似乎天然就更容易對性子鮮活的人生出好感,先前是秦抒和阮靜瑤,後來有阿細,這時他又覺得這個衛今扶可以熟悉認識一下。
畢竟他作為一隻稀奇可愛的小貓咪,還真沒有哪一個人對他這樣明目張膽地擠眉弄眼過,他著實沒在整個宮城裡見過任何一個堪稱風趣幽默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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