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管太監慣來頗有懾人的惡名,此番他沒安排掌宮掌事交代下面的人。
反而親將所有人宣到一處,雖所述之言的具體內容叫人覺得心驚肉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頂頭的大總管既然已說了,又陰惻惻地挨個盯著每人臉上的神色問他們明白了沒有,下頭的人自然都是強行咽下了童大內的交代,將其囫圇死記在心中。
而除卻統一的叮囑,掌筆內監還單拎出了白桃姐妹並阿細阿亞史姑姑數人,詳細給她們定下了往後專門跟隨祥瑞侍候的職位,又大略告知了一番她們要掌握的細務。
隻旁的都還好,若說阿細是因為其受毛球喜愛、又本來跟阿亞有半個師徒關系才被選中,那白杏這個年紀小的就真不是老宦侍按照同雲棠的親近關系徇私——這個小丫頭實在有遠勝旁人一截的機靈。
她前些天在宮城裡還被安王傷了,當時那血流了滿臉,將她姐姐都嚇得六神無主。也是回頭童太監才知道:這女孩當日根本就隻破了油皮,那滿臉的血是叫她自己抹開糊上的,而秦抒也真就趁此機會給當時的臨華殿來了一下狠手。
此時即便領了以後伺候祥瑞的差事,因著她進來也沒多久,也並不是立刻就能挨著雲棠,她還要直接跟著童掌筆受一段時間親身教導。
但也就是這個小丫頭剛剛在老太監面前發問:是不是任何職級更高的宮官也不能跟她們幾人探問祥瑞身邊的事情。
童太監眉頭一皺,自然聽出了這話裡的不對勁,如隼的目光立刻冰涼地鎖在小姑娘臉上。這女孩卻輕輕一福,只是略作猶豫,便不顧她姐姐驚慌的拉扯,三兩句間把劉掌宮先時問小桃祥瑞去處的事和盤托出了。
她此時這般行事,便是因為小桃認為這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小杏卻在得知後一直想直接報予位置足夠高的大人知道。
白杏是感覺到了不對勁的——本來這種想法還不強烈,但是賊人在靈犀宮的外圍擄走了雲棠,當時引發了正中六殿一次緊急的排查,小姑娘就越發琢磨起這點異樣。
可小杏固然想要回報祥瑞待自家的大恩,她卻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到秦女官那一級的人物。
她姐姐認為她說的都是小孩話,並不往心裡去,而旁人白杏也無法取信——阿細阿亞待她好,可叫她們知道些有的沒的可能反會害了人家;報與其他的管事和掌宮,又有誰能確保那些人就沒包藏禍心呢?
何況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測不是嗎?
其實按照正中六殿先前的規矩,確實有一條鐵律規定了:下級宮人對上級宮人的問話和指令要無條件服從。但涉及到雲棠的一切當不在此列,只是原先關於毛球的大事小情都由黎南洲總攬著,往下又有童掌筆和秦侍書時時照顧,而真正名義上伺候雲棠的卻只有小桃一個。
有幾座大山看著,雲棠自然不會受到任何輕忽。可白桃這一節卻是真正被他們忽略了的疏漏。
各個山頭的大人都覺得這丫頭表面上地位超然,又著實得了帶妹進宮等諸多實惠,卻從沒明確點出白桃地位的不同,甚至是直至秋祭禮的前夕才正經封了她四品女官之位。這種燈下黑的背景、再結合小桃謹小慎微的性子,卻叫人不知不覺鑽了空。
掌筆太監的面色當即大變,先把還渾然不覺的小桃單獨提出來細問。然後面色黑沉、腳底生風地撇下這群姑娘就走了,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細審劉掌宮。
他一走,小桃給嚇得臉色慘白,可白杏這一口氣才終於舒出來,小丫頭還看向死盯著她的史姑姑笑了笑。
小杏知道旁人未必願意看到自家姐妹兩個都出風頭。但是她更知道——今日之後,她一定會被童大官看在眼裡,又有她姐姐跟祥瑞的情分在,她並不必害怕什麽姑姑。
而那一頭,就雲棠睡著的那一個時辰,其實也不夠老宦侍問出什麽。可是劉掌宮的這種嘴緊和應對訊問的方式更讓老童覺得不對勁了。他越是提審手下這個不起眼的掌宮,越是慢慢出了一後背的細汗,而真正叫人毛骨悚然的是:
劉掌宮先前露出馬腳的異樣是衝著雲棠來的。可要不是今天那個小丫頭眼神忽閃地提出來,單憑白桃的膽色和見識,恐怕她永遠也發現不了不對勁的地方。
或許就連現在,小桃也沒明白劉掌宮問問祥瑞的去處怎麽了——管事的大人們哪個不是格外關愛祥瑞?難道童大內自己不也是一天問上幾遍嗎?
到如今,童太監才感覺到自己的治下確還有諸多疏漏之處。先前陛下囑咐他回宮便要著手整頓,老宦侍只是往沒了阮英環的西宮去想:以為皇帝是在暗示他將整個宮城拿在手中。可此時再去看近些時日諸多事端的始末,或許皇帝早已經對自己的所轄范圍存有懷疑了。
而今日這一番經歷也讓老童第一次有點反思起自己偏好謹慎易控的膽小懦弱者這種用人風格——或許像秦抒那樣教出一些大膽機靈的手下亦不是壞處。這兩種人應該配合來使用,就好比他現在再想到將白桃姐妹都安排給祥瑞,就更感到放心許多。
另一邊的雲棠卻並不清楚在自己熟睡時都發生了什麽。
他上午還在自己的輦車外看到盛妝捧花的阿亞和小桃,當時她們身披羅緞,架勢很足、神態也聖潔端嚴,跟他平日裡見到的樣子完全不同。再對比此刻好像半天都反應不過來的目瞪口呆,叫雲棠忍不住地笑出聲來,倒是把殿內凝固住的氣氛一時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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