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崽本來就屏蔽了治愈值系統的喋喋不休,而當他進來沒多久就無比清晰地聽到他找了太久的那個聲音時——
就連下意識的冷顫都在這刻停住了。
小貓艱難地勾住穆今宮內格外光禿禿的梁柱,繞過堂室後側的秦抒等人所在的方向,他一邊凝神細聽著不遠處傳來的清晰而激烈的對話,一邊把自己縮在宮殿屋頂交錯的橫梁上,慢慢匍匐著靠近對話的發生處。
在雲棠終於看到黎南洲那張討人煩的大臉之前,阮英環的冷笑先一步傳進了他耳中:
“不過是欲加之罪罷了,又焉知那畫卷下的所謂隱秘不是皇帝一手捏造出的?”
——說啥呢?
小貓猶豫了一下,還是鬼鬼祟祟地探出頭,而下方那兩個對峙的頭頂就這樣進入了他的目光。等看清下方的情形後,雲棠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
“太后都不敢打開看看嗎?”黎南洲臉上也掛著笑容。只是可能因為阮英環的形容看起來太落魄了,皇帝彬彬有禮的淡笑竟顯得比對面人那刻骨的恨意和輕蔑更惡毒。
然而已經很了解黎南洲的小貓也能感覺得到,此刻看起來淡然鎮靜的皇帝似乎也被某種更久遠的年代飄來的迷霧所籠罩著。時隔經年的仇恨仿佛正在這個飄雪的時刻回溫複蘇。
只是雲棠更加清楚地看見:隨著黎南洲這句話落地,阮英環甚至開始發抖了。
不過盡管這座宮殿確實很冷——阮太后那很明顯也是被氣的。因為兩個手腳粗壯的侍人這時候沉默地走上前去,把仍梗著脖子端著姿態的阮太后「請」到了一張寬大座椅上。
他們的動作並不顯得粗魯,只是他們很明顯是在用力壓製著阮太后。而哪怕養尊處優的阮英環這時還有力氣抗爭,尊嚴也不允許她跟兩個「下等人」之間發生什麽肢體爭執——她只是表情越發難看起來,並不得不目視著秦抒帶人將剛剛進殿的暗龍衛搜索到的畫卷在自己面前展開了。
貓崽的角度讓他完全看不到那幾幅長卷上的具體內容。
然而隨著那幾幅畫卷展開,阮英環的眼睛越瞪越大,她開始在宮人手下劇烈地發起抖來,甚至很快地陷入了一種巨大的羞憤、憎惡當中,虛妄的恨意和難以言述的激動正以一種讓雲棠感到震驚的形態於昔日尊貴美麗的阮太后身上燃燒……
這讓原本把心神全放在另一件事上的雲棠都被嚇了一跳。
盡管仍急於求證旁事,阮英環這時的反應仍然激起了貓崽小小的好奇。
他忍不住把身子又探出來些,大半隻毛絨絨的前爪小心地扒住橫梁——他想知道那畫上到底是什麽內容,才能讓家族倒敗侄女背叛兒子身死都還維持著高傲的阮英環一看到就瘋了——
“你竟敢!黎南洲——你竟敢!”阮英環肩膀痙攣著、在這一刻竟像被刺傷的野獸一般嚎叫起來:“你真讓人惡心!你這個雜種!你跟你的父皇、跟你那個賤人娘一樣讓人惡心!你們一家人都該死,你們一家人就不應該活著!”
這樣突如其來不再顧忌姿態的辱罵聽得雲棠立刻火氣叢生、很想跳下去給那個瘋女人兩掌,也聽得殿內所有人都嚇得低下了頭,那兩個摁著阮英環的宮侍都忍不住手下一松,居然讓本來被迫坐在寬背椅上的太后掙脫開桎梏、衝向了黎南洲。
阮英環那張美豔的臉在這一刻竟顯得無比猙獰,她看著面前比她高大許多的皇帝——黎南洲這張臉在她眼裡竟然二十年如一日的刺目。
從她進宮那一日開始——不,從柳冬雪懷上孩子的消息傳到她耳中的那天起,阮英環就無比盼望著這個皇子能胎死腹中。
她忍不住地把手臂伸向黎南洲的脖頸。她實在盼望著這個時刻——她早就想他死了。她太想了。
——皇帝一把將面前的瘋女人推開了。
黎南洲看起來仍然不怎麽激動,可年輕的皇帝眼底亦是一片冰冷:
“所以——這就是你自以為嫉恨我母親的理由。”黎南洲又笑了一聲,盡管他的眉頭深刻地皺在一起:
“衛陵越——黎南越?唔……真是自作多情。衛陵越甚至從來都沒正眼看過你吧?怪不得,怪不得先帝會說你這個人可悲又可笑。”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阮英環被這一席話刺得更加激動了。
被她自己的自尊深埋了二十幾年的秘密,那從她純潔無瑕的少女時代便虔誠抱守著的夢,曾經破碎的單戀、天真的期待、扭曲的守望——這一切的一切在二十幾年後的今天,在她最落魄淒慘的時候由她最憎惡的人道破……
阮英環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什麽東西擊穿了。
巨大的憎恨扭曲著她,讓阮後甚至忍不住寄托於一些虛無的希望——一切,只要能讓面前這個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毒蛇能夠追隨他父母一起死掉。
“都是因為你娘,都是因為你那下賤的娘!”
被一腳跺倒的阮英環依然直著脖子狂喊著:“要不是因為柳冬雪辜負了衛郎,貪慕榮華富貴進了宮,衛郎也不會重病之下早早死去。他本來會娶我的!我父親已經開始跟衛家商議婚事了——他本來是會娶我的!”
黎南洲臉色變得鐵青,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委頓在地上的女人。沉默正單方面在他身上蔓延著。
就這麽過了半晌,他才從身後的一疊信紙中抽出來一遝,揚手扔到了阮英環面前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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