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擺被地上的火燒焦了邊緣,濕漉漉的衣袖幾乎結了冰。頭髮凌亂,整個人狼狽萬分。
平日裡的元裡一向運籌帷幄,便讓人忽略了他的年紀。但楚賀潮此刻卻無比深刻地意識到,元裡才十八,翻過年也才十九而已。
楚賀潮比這個小嫂嫂,要大上整整八年。
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堵在楚賀潮的胸口,讓他心肺躁動,悶悶地疼。楚賀潮臉色陰沉不定地變化著,抬手想要去碰元裡,發現自己帶著手套,他又將手套摘下,擦著元裡臉側的黑灰。
“誰乾的?”
他的手掌熱得像是藏了火,手指上的傷痕卻粗糙極了,用的力道也大,擦得元裡臉頰生疼。
但這麽粗魯的手法,卻讓元裡一瞬間有些忍不住的委屈湧上心頭。
察覺到這股委屈的瞬間,元裡心中大驚,他在心裡不停地告訴自己,不就是翻了跟頭嗎?沒必要這樣吧。元裡,你上輩子翻了多少跟頭了?真沒必要這輩子身體是十八歲,你就跟著十八歲了啊。
別哭,千萬別哭,太丟人了,你可是硬漢。
身邊都是你的下屬,你是他們的依靠,怎麽能因為楚賀潮給你擦臉這一下就哭出來?
元裡使勁憋住,但熏紅乾澀的眼睛卻沒有憋住,紅得更是厲害,隱隱有水汽凝結。
為了不丟人,元裡很快偏過了臉,悶聲悶氣道:“你擦得我有些疼。”
楚賀潮看著他這副模樣,隻以為是自己的手掌太粗糙把他擦得疼哭了,喉結咽了咽,“嬌氣”兩個字在口中咽下。
他看向劉驥辛,冷著臉問:“說,怎麽回事?”
劉驥辛看了一旁的詹少寧一眼,“半年前,前來投奔主公的一個謀士令人在俘虜營中挑起混亂,又放火燒了王府與香皂坊,趁亂逃走了。”
楚賀潮注意到了劉驥辛這一眼,他看向詹少寧,目光恐怖,“是你的人?”
詹少寧唇色被凍得發青,臉色蒼白。他已經猜出來肖策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了,沉默地點點頭,艱難地道:“是我身邊的一個謀士。”
怒火一窒,楚賀潮想起了來時路上被自己綁了的一行人,面色有些微妙,他再問:“此人何樣?”
劉驥辛道:“此人容貌精瘦,面色稍黃,還斷了一雙腿……咦,將軍,你這表情有些意味深長啊。”
楚賀潮的表情確實意味深長極了。
在來之前,楚賀潮還覺得自己沒做到元裡說的話,男人臉面被落了不少,在沒見到元裡前還有些近鄉情卻的煩躁,但現在,楚賀潮直覺告訴他,他立了一個“大功”了。
這個“大功”,或許能夠讓元裡對他刮目相看。
楚賀潮瞥了元裡一眼,提高聲音道:“把人帶上來。”
人?
什麽人?
劉驥辛等人心中不解,等看到被士卒們從馬車上扯下來的五花大綁的人時,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發出一聲聲驚呼。
元裡被聲音吸引,好奇地轉頭看去,就看到士卒架著肖策等人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這些人看到他時表情變得驚恐懼怕,開始強烈掙扎。
元裡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
倏地又抬頭去看楚賀潮,眼中亮得如同藏著火焰,“將軍!”
楚賀潮嘴角細微勾起,懶洋洋地道:“前來薊縣時遇見他們行事鬼祟,便覺有疑,索性將他們綁了帶回來。”
這戲劇性的峰回路轉幾乎讓每個人都愣了一會,反應過來之後便大喜過望。劉驥辛哈哈大笑,指著肖策眉飛色舞道:“肖策,沒有想到吧?你是怎麽也沒有想到這麽快就見到我們吧!”
詹少寧複雜地看著肖策。
肖策雙腿殘廢,他被兩個士兵架著,看到元裡一眾人後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凝成平靜,“公子,元公子,長越兄,許久未見了。”
劉驥辛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立謀兄。不過能在此刻見到你,我心之甚喜,欣喜非常啊。”
元裡也很欣喜,除了欣喜,先前壓抑在心頭的怒火頃刻間燒起,他呼出一口濁氣,誠摯地跟楚賀潮道謝,“多謝將軍將他們帶回來。”
楚賀潮挑起了眉,忍不住愉悅的心情,“不必。”
元裡笑了笑,又收起笑容,“將軍,借您腰間大刀一用。”
楚賀潮乾脆利落地將環首刀拔給了他。
元裡握著刀,親自走到肖策面前。
肖策神色波動的很細微,但從他的眼裡,元裡看到了他對死亡的害怕。
元裡冷冷地看著他,抬手舉起了刀。
肖策語速很快地道:“你不應該親自動手殺我。你向來仁善揚名,愛護百姓。髒胡累活都應該交給別人去看,身為一個賢明的主公,你不應當手染鮮血。”
元裡掀起眼皮看他,雙眼之中一瞬充斥了殺伐果斷的鋒芒,完全沒有因為他的話產生一絲動搖。
這樣的堅定看得肖策一愣。
元裡刀子穩穩地停在空中,沒有一絲顫抖,他聲音平靜地道:“你燒了我的工坊、王府,在俘虜之中造成慌亂,妄圖帶走匠人奪得香皂配方,我不親手殺你,別人還道我是個窩囊廢。”
這一刻,他想要殺死肖策無可動搖的決心,清楚地令肖策明白他之後準備的所有話都已沒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