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關心這兩個人,讓郭林在一旁等著元裡回來後,便將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立式風車上。
這個縮小的立式風車還沒有他高大,剛剛到他的胸膛。楚賀潮將木頭按著凹凸拚湊起來,突然問道:“你跟在元裡身邊多久了?”
郭林道:“等翻過年,我便在主公身邊待了十一年了。”
楚賀潮又把一個尖刺弄掉,隨口問道:“楚明豐和元裡是怎麽認識的?”
郭林道:“是在王府裡認識的。”
“見過幾面?”楚賀潮又問。
郭林這次回答得慎重了些,“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
楚賀潮笑了,“別緊張,閑聊而已。我只是好奇楚明豐和元裡怎麽來得情投意合。”
郭林面上賠笑,心裡轉了又轉。元裡確實在他們面前讚歎過楚明豐的才能和性格,可惜過楚明豐的英年早逝,郭林便道:“主公很欣賞小閣老,和小閣老每次交談時都恨不得促膝長談。小閣老病重時,主公日日前去探望小閣老,那時曾一度悲傷得食不下咽。”
楚賀潮笑容淡了淡,“人死了之後,你們主公還念著嗎?”
在楚賀潮面前,郭林當然不能說元裡沒念著楚明豐,他歎了口氣,摸了摸眼角,“主公常常會想起小閣老,每次想起時都心痛難忍,雙眼泛紅。也時常會和小人們說,要是小閣老還活著那便好了。”
楚賀潮手臂一抖,直接被木頭尖刺給刺破了手指,血珠子頓時湧了出來,滴到了風帆上。
他有點出神,沒注意到這點痛。
“小閣老風流倜儻,卓異不凡,也難怪主公一直念念不忘……”郭林突然驚愕地道,“將軍,您手指流血了。”
楚賀潮低頭一看,放下風車,接過郭林遞過來的手帕捂著傷口,過了一會兒,道:“人死不能複生。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就好好的活著,他再怎麽想楚明豐,楚明豐也活不過來,他要是真想讓楚明豐放心,就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郭林連連點頭,“您說得是。”
楚賀潮低頭看著帕子上逐漸透過來的血,“你平日裡記得多勸勸他,他還年輕,沒必要一輩子都給楚明豐守寡。”
郭林遲疑地點點頭,“小人記住了。”
這話任何一個人說起來都不奇怪,但楚賀潮可是楚明豐的親弟弟,身為楚明豐的家人說起這種話,感覺可真夠奇怪的。
氣氛沉默了下去,只有冷風將木屑吹得簌簌的聲響。
過了片刻,元裡提了一壺水回來,郭林遠遠見著他就飛奔了上去,將本家來人的消息跟元裡說了一遍。
元裡又驚又喜,“這都快過年了,怎麽這會來了?大冬天還趕這麽遠的路,家中怎麽放下的心?你快回去,把他們兩人帶到這裡來。”
郭林匆匆而去,元裡樂呵呵地把水放在了楚賀潮面前,“將軍,我本家來了兄弟,你待會兒可要見一見?”
楚賀潮背著身沒看他,“來的不是你堂叔嗎,怎麽又變成你兄弟了。”
元裡笑容歡喜,嘴角高高揚起,眉角眼梢全是即將見到親戚的激動,少年郎勃勃的生機在冬日裡也好像綻開了春意,“雖說是堂叔,但我們年紀相仿,私下都是以兄弟相處。”
說完,他又問:“將軍,若是你想要見一見他們,咱們晚上可以一起用飯。”
楚賀潮回過頭,莫名笑了一聲,“我又不是你的丈夫,為何要與你一同見本家親戚。”
元裡被這一句話給整懵了,“啊?”
楚賀潮嘴角拉直,他端起水,沒看到水杯,心煩地乾脆接過壺嘴喝了一口,茶水順著他的唇角留下,在喉結上性感起伏,“不去。”
他去了,元裡和他兩個本家親戚都不會自在。
元裡突然有些特意地歎了口氣,眉眼藏了些看好戲的狡黠,“好吧,那我先去換身衣服了。將軍,你也別做風車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等他走了後,楚賀潮站了一會兒,卻又拿過立式風車,低頭忙了起來。
*
薊縣。
元樓和元單兩個人心懷忐忑地跟著仆人往莊園趕去。
一路走來,他們經歷了諸多艱難險阻,這才能有驚無險地到了幽州。
兄弟倆凍得臉上都有了高原紅,皮膚皸裂著,看起來不比農田種地的漢子好上多少。他們身後的部曲也是如此,各個臉上顴骨通紅,神情疲憊,都風塵仆仆。
因為越往北走越冷,他們又對幽州的氣候沒有經驗,走到最後,一行人簡直是把所有行囊裡能穿在身上的東西都穿在了身上,看起來就像是一隊逃難的隊伍。
元單愛美,這會兒都不忍心看自己的樣子,他打著蔫兒,跟他哥道:“咱們這個樣子去找元裡,元裡會不會以為咱們是乞丐啊。”
元樓一向沉穩,“莫要胡說。”
“不是胡說,”元單崩潰地抓著頭,“哥,我都覺得自己身上有虱子在爬。”
元樓不著痕跡地離他遠了遠。
元單沒發現,又歎了口氣,“哥,你說我們冒然來投靠元裡,元裡會高興嗎?”
元樓知道他話之所以多,也是因為心中憂慮。元樓同樣有此番憂慮,除了憂慮,還有點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