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大太子同二太子之間的紛爭還在繼續,整個部落亂成一團、戰火綿延不斷;京中的黃憂勤在宮中倒沒什麽大動作,舒家卻因舒明義請動了老將軍赴江南的事兒,在朝堂上又風光了一把。
“……羽書還說,輔國長公主聽聞舒明義尚未娶親,就、就張羅著給他安排婚事來著。”
凌冽皺了皺眉,江南寇亂未平,皇姐怎麽也學著摻和這些醃臢事兒。就算老將軍熟悉海防,對抗流民和海寇還需要調兵遣將、需要大量的物資和人力支援,簡直荒唐胡鬧!
元宵抿了抿嘴,最終壓下心裡那一點兒針扎似的不快,繼續說道:“還有您讓盯著的韓家老夫人,近來倒也沒甚特別,只在前些日子,因兒子不告而娶氣得生了一場大病。”
娶親?
凌冽愣了一愣,這倒與前世不同,“是哪家的小姐?”
“不是小姐,是個雲州當地十七、八歲的歌妓。”
那倒難怪老夫人要生氣,這姓韓的年逾三十,在仕途上無望不談,娶妻娶賢,擇個歌妓當正妻,只怕是沾染上了眠花宿柳的壞習氣。
想著數萬鎮北軍便是毀在此人手中,凌冽眉間的鬱色便更重了些。
午後,南境下了一場大雨。豆大的雨點打在窗外的芭蕉樹上,狂風卷著葉片沙沙響個不停。
寫完給羽書和翰墨的密信後,凌冽就有些乏地上床小憩。
他本就淺眠,不歇的悶雷更讓他夢到不少從前:掛著黑紗白麻的宮禁,血流成河、滾滾濃煙的北戎山,浮光掠影、最終都變成了波光粼粼水面上浮浮沉沉的金色光點。
凌冽覺得自己好像又身在水底,手腳都被水草束縛拖拽,眼看就要沒入一片黑暗,頭頂光影閃動,忽然出現一對璀璨的綠寶石。
那綠寶石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恍惚中,他看見了小蠻王的臉。
還是那雙如翡翠般水潤透亮的眼睛,還是那頭金色的卷曲長發,還是那身健壯結實、線條分明的肌肉,只是肩膀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藍綠色鱗片,耳朵也變成了透明狹長的扇狀,腰部以下則是一條長長的淡藍色魚尾。
“……”凌冽懵了。
那“鮫人小蠻王”卻衝他眯眼微微笑,魚尾奮力一擺就追上來,長長的手臂箍住他的腰,魚尾纏綿而親昵地將他的雙腿緊緊環住,然後“鮫人”用手挑起了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向他的唇瓣。
“轟隆——”
“嗚啊——!”
青白的閃電劈過整個房間,靠在床邊睡著的元宵被驚醒,往後一跌不慎摔坐在地、發出不大不小一聲慘呼。而凌冽也一個打挺起身,眉頭緊鎖、忍不住地抬手捂著嘴。
“嗯?”南屋地上都鋪著犛牛毯,這下摔得元宵並不痛,但他看見凌冽坐在床上胸膛劇烈地起起伏伏,一雙雪眸中潤著水色,卻閃過許多他看不懂的神情,元宵小心翼翼上前,“您……夢魘啦?”
凌冽倒真希望是。
屍山血海也總好過這恬不知恥的荒唐淫夢。
見他面色不善,元宵便主動提議道:“那我去請孫太醫!”
“……不用,”凌冽放下了捂著嘴唇的手,深深地喘了兩口氣,才道:“去……備些熱水就好。”
元宵聽了,本想開口勸——南境蠻國下雨之後的天氣轉涼了許多,這會兒洗澡稍有不慎就要風寒。可抬頭卻看見凌冽臉頰、下顎上都掛著冷汗,後背上更是濕漉漉一片,長發都黏膩地沾到了後脖頸上,他吞了口唾沫,默默點點頭應下。
結果元宵才推開門出去,就在走廊上撞見了八字胡大叔和小蠻王。
“小管事這是要出去?”大叔的心情看上去挺好,笑嘻嘻的。
元宵沒有多想,老老實實地說他準備去燒水。
“這天氣要洗澡還不簡單,別燒什麽水了,”大叔拍了拍手,“你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我帶你們去熱海泡湯!那可是火山下天然的溫泉,水一年四季熱著不說,附近的火山岩摸上去也是熱熱的,保管不生風寒!”
元宵眨了眨眼,他知道溫泉,但還從未見過會發熱的火山岩。
他猶豫了一會兒,看小蠻王還是有些戒備,然後他低頭,“……那我,也要先問過王爺。”
“也是,那你去,你去問,”大叔將他往門的方向一推,“這種天氣去熱海泡湯了,日光不毒、天氣也不太熱,正好晚飯也可以在那邊吃,我給你們露一手,我煮的溫泉蛋還不錯的!”
溫泉蛋?
元宵吞了口唾沫,邁出的步子下意識快了些。
其實凌冽的耳力不錯,即便大叔沒有刻意扯著嗓子喊,屋外的對話他也聽得清清楚楚——他坐在床上,垂眸看向自己覆蓋在軟軟絮絲被下、冰涼而沒有知覺的雙腿。
“咚咚咚,”元宵的聲音伴著門聲進來,“王爺,大叔說不用燒水,他們南境有溫泉——”
凌冽知道,此刻他該擺出君子端方的臉,輕輕開口拒絕——沐浴在大錦是極私密的事,即便是上巳這日,溪中嬉鬧的男女身上都被要求整整齊齊地披上沐服,不然就是輕浮、就是不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