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地步,掾史也被逼急了,他丟開叔叔的屍體一下跳起來,惡狠狠地破口大罵道:“你你你竟敢在陣前射殺我大錦的朝廷命官!這事兒沒完!按錦朝的規矩,你這、你這就是宣戰!!”
掾史個高,但生得乾瘦、跟個蘆葦杆似的。
小蠻王偏了偏頭,都不稀得開口。
八字胡大叔無法,只能一聳肩指了指掾史腳下的地面:“不好意思啊,這位小大人,你們目前所在的,好像是我蠻國的領土。既在我蠻國的領土,規矩,自然得按我們的辦。”
“你——!”
雙方爭執不下,轎中的凌冽卻看著那點點滴滴順著轎簾融入吉毯的鮮血,深吸一口氣,緩緩挺直了腰背、坐正了身子——
比起北境戎狄,南境蠻國這些年算是安分,隻同他們東邊的百越國衝突不斷,從未像現在這樣主動大規模地向朝廷挑釁過。這位小蠻王,年僅十七歲就能在數月內連下錦朝數城,可見其暴虐好戰。
凌冽雖也看不上段德祐此人,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姓段的又有“敕令禮官”這麽一重身份,對外、就算是錦朝的臉面。結果,那小蠻王卻全不將人看在眼裡,上來就是斃命一箭。
難怪……
凌冽搖搖頭,他那個不省心的小侄子和舒家要那麽早調兵遣將來南境,恐怕就是因為蠻國議和事假,小蠻王根本就是借著和親這事兒,想要趁錦朝不防時、來個長驅直入——
畢竟,前世戎狄邀約他們打入京中時,蠻國可是沒一點兒謙讓。
最後錦朝國滅,蠻國和戎狄南北分治,可見狼子野心,同樣不容小覷。
凌冽從前一直關心的是北境和鎮北軍,並不太記得前世到底是哪家的倒霉姑娘來和親,現在細細回想——好像那時候蠻國對這位和親的“公主”確實不大滿意,而後就借著這由頭再次起了兵。
看著吉毯上那道暗紅色血線,凌冽呼出一口氣,將掌心因發熱而冒出的虛汗蹭掉,緩緩捏緊了藏在袖中削鐵如泥的短劍——他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段德祐此人死有余辜,但這小蠻王……只怕也不好對付。
第10章
血水乾涸得很快,段德祐的屍體涼得也快。
夏日的驕陽灑落在這塊平原上,微風輕拂,卻讓在場每個人都是一身冷汗、噤若寒蟬。
掾史搖晃了兩下,忽然“嘻”了一聲,又撲倒在自家叔叔的屍體旁,他抱起段德祐的屍體,衝著蠻國勇士們發出桀桀怪笑:“呵呵呵呵呵,你們完了,你們完了,我朝大軍馬上就到了,到時候,嘿嘿嘿……”
他目光渙散,面色青白,看上去像是承受不住巨大打擊瘋迷了。
舒明義剛想命人上前將這掾史和段德祐的屍首搬開,那邊的小蠻王卻已經一躍、側身坐上了他身邊吊睛白額猛虎的背,那頭老虎衝著錦朝大帳嚎了一聲,馱著人就猛奔而來——
元宵“嗚”了一聲,害怕地閉上眼睛抱住了舒明義的腰。
而猛虎跑到花轎旁邊後就停了下來,小蠻王輕輕一躍落地,身上的銀飾發出清脆的聲響。舒明義被元宵拉著,一時不好上前,但他也看出來小蠻王個非常高,肩寬腿長、渾身上下充滿了野性的張力。
因為浸了血的關系,原本翻飛的轎簾此刻已經板結。
凌冽長呼了一口氣,下巴尖兒上掛的一滴汗珠便墜到了身前,他還燒著,眼睛也發花,外頭的風吹草動他其實聽一半、漏一半,這會兒忽然聽見一聲野獸的低吼,然後就是自家小管事的一聲驚呼。
恍惚間,眼前的轎簾一動,外面明媚的陽光瞬間照射進來。
正午的陽光炫目,凌冽眯起眼睛,卻因為逆光的關系,只看見了一片結實的小麥色胸膛,還有那掛在頸項上的雙龍紋銀項圈,煜煜日光被銀器反射成耀眼的七色光。
而比銀器還要光彩奪目的,卻是這人披散下來的滿頭金色卷發。
凌冽隻覺自己看見了九天神祇,如耀翅金烏親臨,又好像是北境雪山上難得一見的紅日、雪夜裡驟然出現在前方的金色溫暖篝火,讓他瞬間失去了應有的反應。
而掀開轎簾的小蠻王,也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了這位、他用自己實力得來的北寧王。
漢人的花轎真小,也真矮,小蠻王微微彎了彎腰,只見一個面色蒼白的公子,被裹在一身描金邊的正紅色吉服裡,他睫簾半垂、雙手交疊藏在廣袖中,人坐得端端正正的,身上鋪滿了紅棗、桂圓和花生。
這個習俗,小蠻王知道,他撇了撇嘴,隻嫌中原的漢人規矩多——
這轎子裡的橫凳就那麽點兒,還要在上面灑什麽糯米粉、丟上硌屁股的瓜果。說是好意頭,卻沒想著人家姑娘悶在轎廂裡,要挺直了腰板頂著個兩斤多的鳳冠,還要容妝整肅、一動不動有多難!
據說,只要新嫁娘能夠穩穩地坐在轎中,身上的瓜果就會一粒不落,身後也不會沾染上白灰,會因此贏得夫家的尊重和好彩頭。
小蠻王打心眼裡瞧不上這種規矩:媳婦兒是用來疼的,而不是用來折騰的。
結果他一垂眸,卻發現北寧王人雖然病懨懨的,但那些灑在他身上的乾果,竟然真的一顆都沒有落到轎廂中。小蠻王瞬間瞪大了眼睛——他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