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 中艙的木門吱呀一聲被從裡推開, 一個身著綠水羅衫的女子、頭戴珠翠疾步走出。在靠近那個年輕男子時, 她深吸了一口氣, 在臉上堆出一個柔媚的笑容來,“王爺——”
男人看她一眼, 似乎對女人眉宇間隱忍的怒氣絲毫不覺, 他笑著伸出手, “鳶兒來啦?來來來,過來坐,你看, 這是舒愛卿弄來的西域葡萄和波斯美酒——”
女人強忍著怒氣,還是同他飲了一盞。
“怎麽樣?好喝吧?”
“王爺,妾一心掛念琅兒, 他還那麽小,無論如何,還請王爺知會世伯,讓妾見上一面。”
男人是被舒楚儀擁立造反的安平郡王,而這位綠水羅衫的美婦,則是安平郡王妃柳氏。
安平郡王聽妻子這麽說,面色微沉,他皺了皺眉,松開摟著柳氏肩膀的手,自己歪斜下去、支著下巴托起腮幫子,仰頭丟起一枚葡萄來吃,“你懂什麽,婦人之見。”
柳氏咬了咬嘴唇,面色隱忍,還在試圖同丈夫講理,“王爺,琅兒才一歲,從沒離開過妾身邊,即便您要舉大事,妾身要留下來伺候,也讓乳娘去陪著吧,孩子太小,若是像大姐兒那般……”
聽見這個,安平郡王面色一變,他憤憤地丟了手中葡萄,站起來瞪著柳氏,“你這毒婦!竟咒自己的孩兒?!”
柳氏也急了,她瞪著丈夫,“您、您胡說!妾不過是想見見自己的孩子,哪像你這個做父親的!孩子剛滿周歲,就忍心將他拱手送人?權力地位在你面前就這麽重要?!”
“你、你放肆!”
“啪”地一聲,他一個耳光抽在了柳氏臉上,柳氏呆了一瞬,緩緩抬起手來捂住臉,“你、你、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蠢婦!”安平郡王大聲吼道:“這些年是本王寵你太過!”
柳氏紅著眼睛,怪叫一聲就撲上來,塗滿了丹蔻的紅指甲一下就劃破了安平郡王的側臉,她雲鬢散亂、珠翠散落滿地,“寵我太過?!你寵什麽了?!就憑你那點祿銀,若非我娘家的體己!你怎麽撐得下郡王府的門面?!”
兩人嚷嚷著,推搡下掀翻了條案:葡萄散落、酒壇碎裂。柳氏身上濺滿各色汁液,而安平郡王的臉上、脖子上也狼狽地布滿了血痕——
安平郡王大罵柳氏是母老虎、夜叉星,沒見識的商家女;柳氏則大罵安平郡王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阿鬥,是沒本事的窩囊廢。
兩人這邊鬧出的動靜很大,但奇怪的是,站在他們周圍的士兵,都仿佛看不見一般,即便被酒液濺到、被這兩位推打,也不挪一步。
甲板往下的大艙內,舒楚儀正對著一個沙盤在同自己的謀士閑談,他老神在在,可那謀士卻有些驚慌,他指了指頭頂吱嘎作響的木板,低聲問:“大人,真不用勸勸麽?”
舒楚儀抬頭,饒有興味地看一眼,“讓他們吵。”
謀士張口欲言,卻聽見甲板上傳來了女人一聲尖利的嘶吼,然後“嗖”地一聲,整個甲板重歸平靜。
舒楚儀挑了挑眉,還沒說話,便有人急急來報——
“大人,出事兒了!那女人拿刀捅了郡王。”
謀士變了臉色,舒楚儀卻隻“哦”了一聲,“人死了沒有?”
“……這倒沒有,但、但郡王流了好多血,您、您還是快上去看看吧。”
舒楚儀聳聳肩,這才不疾不徐地邁著方步走上甲板。
此刻的甲板上已是一片混亂:柳氏雙目赤紅、側臉高腫,衣服上、手上都是血,兩個士兵從上將她摁坐在地上。而安平郡王面色慘白,胸口破開了一個大洞,殷紅的鮮血染透了他大片的衣衫。
一見著舒楚儀上來,安平郡王就虛弱地衝他揮手,“……姻世伯。”
舒楚儀勾了勾嘴角,讓隨船的軍醫過去檢查安平郡王的傷口,他垂眸看向被摁著的柳氏,“郡王妃這是怎麽了?”
柳氏氣喘籲籲,見他湊過來,竟抬頭啐他一口,“還我琅兒!你們舒家狼子野心,不要攀扯上旁人,這廢物你願意帶他怎麽造反就怎麽造反,把我兒還我!”
被唾沫噴了一臉,舒楚儀卻半點兒沒生氣,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巾帕擦了擦臉,然後將那帕子丟到柳氏裙上,“算起來……好像你才是我舒家的姻親,怎麽?柳家生意做大了,就忘記了舒家的幫襯麽?”
“舒家的幫襯?”柳氏哼笑一聲,罵道:“我娘家姓王,不過那瞎眼的姨媽嫁給了你們舒家人,柳家和王家祖上三代,可從沒往你們舒家手中得到半分的好處!”
舒楚儀遙遙頭,直起身背著手後退幾步,“那郡王妃可曾想過?若非有舒家這靠山,你們柳家和王家的生意又怎能在蜀中、利州上暢通無阻呢?”
柳氏一噎,面色也變了。
那邊,軍醫已處理好了安平郡王的傷口,他走過來在舒楚儀身邊低語幾句。舒楚儀了然地點點頭,然後著人將柳氏先押下去,安平郡王則衝她嚷嚷,“我遲早休了你這毒婦!”
舒楚儀看著這兩人,搖搖頭一笑,讓人將安平郡王扶回船艙裡。
大船繼續航行,一個時辰後,夕陽西下、暮色四合。